应皇子笑,“我哪里有什么威严。我也不需要什么威严,只要他们听话,大家相安无事便可。”
“你可以不要,但不能没有。”皇妃道。“要不你根本管理不了他们。这里虽然人少,但也跟皇帝治理国家一样,靠的是皇帝的威信。大臣们可能会因为皇帝的本事而信服,但是滩里的这些人,他们只会服从厉害的人。”
应皇子笑,“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道理?”
“因为我以前也跟他们一样啊。当然知道这一类人喜欢什么怕什么。”皇妃道。
应皇子第二天就让撒子和大麻花挨家挨户去通知滩里的人,来他们院子外面开会。地方是他特意选择的。昨天皇妃的话对他触动很大,让他想起了先皇的铁腕治国。先皇以那样残忍的手段登上了皇位,却让文武百官无一人敢有异议,靠的就是他强硬的手段。应皇子倒不想让人敬服,可如今这情形,他需要些手段来震慑某些不轨之徒的非分之想。所以他特意选择在家门口的空地上来训话。他们家是这滩里唯一的一座高门大户,占地面积大,徐子义又给盖了高高的围墙和大门,墙上的木桩森然耸立,给人一种戒备森严的神秘感。如果说应皇子是这里的皇帝,那么他身后的这处院子就是他的皇宫,是他威严和地位的象征。他和他的皇宫相得益彰。
果然,人们一来,看着这高高的院落,和背负双手站在大门前的应皇子,都有些畏缩。撒子和大麻花,云山和小麻花,两人一排分站在应皇子两侧,也是背负双手昂首挺立。
应皇子见人来的差不多了,便开口说道:“今日叫你们前来,是想问问你们之中有多少人想要留下,有多少人想要离开。”应皇子只说了这两句,就停下来,缓缓扫视着人群。他是从小受先皇和义王耳濡目染的,深谙这些震慑人的小技巧。以前他是不屑的用,可如今,就像皇妃说的,既然做戏就要做足全套。应皇子把众人疑惑不定的神情尽收眼底,这才又说道:“不愿意留下的,即日便可以离开,买房子,租商铺,和包地的所有银两,我会如数奉还。”
应皇子又停顿了下来,听着人群里嗡嗡的说话声。
现在张明儿的确想跟应皇子抢人,尤其是种地的人。张明儿从集镇买来了几十头羊,让人养着。肉是不缺,可粮食就只剩下他扣着没给康俊生的那些,眼看着就要吃完了。康俊生便想学应皇子,也开荒种地。可种了一年却颗粒无收。只因他手下的人不会种地,又偷懒。他便许诺了比应皇子这里高一半的工钱,想要从应皇子这里挖人,张明儿的如意算盘是农忙的时候让人来了,到了收割完毕再让这些人回到应皇子这里,这样他就不用养闲人,可以省下一冬天吃喝柴草。应皇子虽然没有想到这一层,可已经打定主意,不再收留从张进桥回来的人,以免他们带坏这里的风气。
所以他语气坚决的说道:“但是有一样,凡是离开的,日后再不许踏足此地。”
王妈也在人群里,此时身边的人便都向她询问这是怎么回事。王妈哪里知道什么,可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就像她常说的,吃谁家的饭,把谁家的家。他们一家老小靠着应皇子和皇妃,在这滩里也成了上等人。她当然要帮着应皇子说话。便说道:“这一冬天,摊主养活着多少闲人?吃喝柴草,哪一样不是银子?总有个供不起的时候呗。”
“怪不得滩里四门儿紧闭,都说是许出不许进呢。”有人道。
“啊?原来让出不让进啊?我还说是怕我们都去张进桥呢!”有人道。
“就张明儿那雁过拔毛,去了能有你的好?你不信就瞧着!”王妈道。
“哎呀这可怎么好?我那死鬼还在张进桥呢!”有人着急道。
“那你也只能跟着他去了。”身边人道。
“我才不去呢!我还有两个闺女呢,要去了张进桥,以后可怎么嫁人呢!”女人道。
说到闺女去张进桥,一下触动了王妈的火气,王妈道:“要不说人家摊主不要从张进桥回来的人呢!你说都是本乡田地的人,你勾着男人们去赌也就罢了。还引逗着闺女们去做那种事!这不是连男人带孩子都被他带坏了吗?!这成了什么了?平日里叔叔大爷的叫着你们,……那不是跟禽兽一样了吗?!这样的人,你说还要他们做什么!”
王妈的话激起了女人们的公愤,都骂着张明儿不干好事。不但自己不去,还要管着自家男人也不去那种肮脏地方,怕以后说不清楚。有人就问:“那要是愿意留下呢?”
“有多少愿意留下的?举起手来让我看看。”应皇子道。
“我!”王妈头一个举手。
“我!”
“我!”
身边的人也跟着举起手来。紧接着,人们陆陆续续都举起手来。
应皇子大致看了看,便又说道:“愿意留下来的,都要重新再找保人联保。一旦有什么不法之事,连同保人一起逐出。”
众人一听,这明显是提高了门槛,证明王妈说的没错。这是用不着这么些人了,变相的下逐客令。
看着人们面面相觑,应皇子说不用着急表态,让他们回去想清楚了再做决定。便挥手让他们去了。
那些被张明儿说动了心的人,回去后连夜聚在一起,商量究竟是走还是留。这些人都是托了张明儿的关系出来的,跟张明儿不是沾亲就是带故,张明儿给出的工钱又比应皇子这里多,所以觉得于情于利,都是去张明儿那里合适。可应皇子一句离开了就不准再回来,又让他们有些迟疑。毕竟张明儿那边的条件跟这边差得多,原本是想着辛苦一夏天,在张明儿那里挣了钱秋后再回来。可应皇子这话断了他们的后路。这就是说他们要走的话,就得带着家小。可谁愿意带着老婆孩子去那种地方呢?所以这些人很是为难。
应皇子给足了他们时间,一直等过了正月十五,这才让撒子和大麻花分头去问。犹豫不决的只是那些包地的农户,其余的人都早早找好了互相联保的人家,等撒子他们一去便都签字画押。撒子他们也不走第二趟,问过以后,你签就签,不签就把你丢开。还私下问开商铺和养殖的人,到农忙的时候愿不愿意搞个兼职。能多挣钱,这些人还哪有不愿意的。要是让他们连地也一起包了,他们更愿意。谁不知道土地是个宝啊!先种一茬粮食,粮食收了,还可以再种一茬菜,收下的秸秆和根还可以烧火。要有几亩地,一家人的粮,菜,柴火就都不愁了。还不用先给租金,等秋收后,看收成如何再定。——这天底下去哪找这么好的事啊,便是世道没乱的时候也没有。所以都跟撒子和大麻花套关系,婉转的透露出想包地的意愿。这么一来,应皇子才算放下心来,不管那些人走不走,都影响不到他们了。
新年一过,各种消息接踵而来。首先是三皇子剿匪大获全胜,一路高歌猛进,向九里桥进发。而九里桥的匪徒听说前来剿匪的镇山王所向披靡,很多人都不战自退。这些消息让人很是振奋。要光是这些消息,避难的人就都可以回乡了。可相随而来的还有朝廷东征失利,被毛军步步紧逼的消息。
却说荣喜急于求成,全然不顾属下的建议。刚到毛地列边境,就选出两万精兵。深入毛地列想要突袭。可毛地列早就枕戈待旦,就等着他们上门。致使两万精锐全军覆没,军中士气大损。荣喜这才知道毛地列早就有所准备,赶紧布置防卫。又听信心腹,说毛地列必然以为他们一击不中,不敢再来,又组织了一支精兵,想要再次突袭,谁料突袭不成,反被毛地列反攻。荣喜自以为聪明,想要双管齐下,一方面防卫,一方面抽出精锐随时准备进攻,致使防卫力量薄弱,毛军很快便冲破了防线。荣喜只得缩小阵线,又陷入了毛军的包围圈。是镇国公的那些手下拼死突围,才没有被毛军全歼。
看着尸横遍野,荣喜这才知道战争的残酷。再也无心恋战,想要退回朝歌。可毛军步步紧逼,使他们完全陷入了被动,已经连失几个城镇。
应皇子虽然知道的没有这么详细,可战事失利被毛军步步紧逼就已经够让他忧心了。毛军这看似在追击残兵,实则却是在向朝歌步步紧逼。若不及早准备,让毛军长驱直入,那时可就离灭国不远了。他相信毛军的追兵只是幌子,后面定然还有毛军的主力跟随,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不敢露面罢了。
应皇子坚信自己的判断,只恨自己远隔千里,不能向三皇子,或者朝廷,陈明利害。
跟国家危亡比起来,滩里的这点事情简直不足为道。应皇子再也无心去管谁走谁留的事情,反正这事也对他没有什么影响。农户们见无人理会他们,也都就乖乖签字画押,不敢再有二话。张明儿便只得还是从应皇子这里购买粮食。
这一年过的很快。随着人员流动,马家滩不再是一个与世隔绝的荒凉之地,外面的消息不住的传来。随着毛军逼近内地,往西北避难的人越来越多。暖和了以后,人们各自谋生,张进桥又冷落了下来。张明儿便又频繁去往集镇,以低价收购一些贵重之物。来避难的人多数都只带着一些金银细软,一路走一路变卖,张明儿做的就是他们的生意。他尤其想要收到皇妃的珠宝,这样变现快,利润也大。以至于那些变卖东西的人都声称自己的东西是从疯皇妃手里出来的。好在张明儿也练出了一些眼光,多少能有些鉴别。就算买到假货他也不担心。他收到珠宝从来不会交到皇妃手里,而是交给应皇子,应皇子总是看也不看就收起,照单全付。虽然都是折算成了粮食,可张明儿要的就是粮食,他不缺钱,只这一个冬天他就挣得腰包鼓鼓。只要去集镇跑一趟,回来转手就又能从应皇子这里挣一笔,这比他直接跟应皇子买粮划算多了。自有一次,他要走时,皇妃叫住了他,丢给他一个小布袋。他拿过来一看,是自己卖给应皇子那些珠宝中的其中几件。皇妃远远看着他,说道:“这不是我的东西,你拿回去吧。”
“啊?那是我打了眼了。”张明儿做出懊恼状,“不过这些都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便不是皇妃的,也都是些好东西。况且皇子也已经结过账了,不如皇妃就将就着戴吧?”
“我不要不是我的东西。”皇妃道,“东西你拿回去,帐就算了。你以后小心点就行。”
看着皇妃转身回去,张明儿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这么着急去收这些东西,其实也不完全就是为了挣那点银子。他是想为这个女人做点事情。虽然她对他越来越冷漠,可他对她,却还是身不由己。他见过那么多女人,可那些女人跟她比起来,都是死的,眉目间没有一点灵气。谁也没有她的那种灵气,便是她冷着一张脸,那张脸也是活的,鲜活的,蕴藏着丰富的情感。他见过各种各样的女人,娇羞的,泼辣的,妩媚的,纯真的,她们再美,也只是单一的。就像花,红色的就是红色的,紫色的就是紫色的,没有变化。可她却像是一个万花筒,让你无法看清她的本色。她的灵气就是集这种种的颜色于一身,她是娇羞的,也是泼辣的,是妩媚,是纯真,是高贵,是冷漠,让你无法捉摸。让你自惭形秽。
自己永远永远配不上她。
可他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