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色越发黑沉，越发难以看清彼此脸上的神情。
林乐知将目光从遥远的星星，转移到了湖面上。
不同于逐渐看不真切的神情，在月光的倾洒下，宽大的湖面愈发的熠熠生辉，好似整个湖面都被镀了一层柔和的银纱。
湖水微微波动，泛起点点星光。好似遥远天际的繁星落入水中，闪烁着星河般细碎的银辉，闪烁生辉。
好美。
林乐知缓缓坐起身来看着湖面，心中不由得发出赞叹。
如此美景，足以摄人心魄。
让人就想这么一直看下去，什么都不去想了。
视线微微偏移，湖面上接近码头的一排灯笼之光，将林乐知从短暂的失神中拉了回来，萧以祸也随着林乐知的动作，缓缓坐起了身，同样注意到了远处微小灯光。
“看样子是云赫他们回来了，都到湖边了，我们过去看看吧，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对于林乐知的提议，萧以祸没有异议，只是神情之中透露出一抹担忧之色，他轻声回应道：“好。”
两个人沿着湖面往码头的方向走去。
接近码头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三两个百姓，他们正在低声交谈着，声音中充斥着恐惧。
“你们刚才看到了没，从湖岛带回来好多尸体。”
“看到了看到了，听过说死的大部分都是军中将士，我就看了一眼，差点没吓死我，脸上全是血，血淋淋的。”
“可不咋地，定远大将军那个副将，脖子都断了半根。”
指认洪明旭是凶手时，邓洋已经带人离岛，随后又跟周元良带衙差去案发地点，所以洪明旭所做之事，还并未传扬开来。
虽然他们刻意降低了说话的声音，但因为是夜里，在提及此事时又难以按捺住呼之欲出的恐惧之情，所以不免有些激动，听上去也会格外清晰。
听及，林乐知顿住了步伐，神情也变得有些僵硬。
迎面走过来的几位百姓也发现了两人，见有人，他们暂且终止了谈话，压低了头部，步履显得有些急匆。
他们的手里拿着灯笼，在即将照面时，萧以祸微微侧身挡在了百姓与林乐知之间，挡住灯笼投来的光，也挡住了百姓投来的目光。
不过他们也只是匆匆看了一眼，脚上急，也没想过要辨认，便加快步伐往前走去。
没走几步，又开始交谈。
“欸，乔萤的事你们听说了没？”
“当然听说了，现在平海镇有谁还不知道啊，要不是他，这次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你们还管他叫乔萤呢？”
“叫了十多年了，哪那么容易改口，一想到他这十多年来都大家面前在装傻，光是想想，我就觉得瘆得慌，以后谁还敢去海北村。吴三山也是个可怜人，要不是捡到他，何至于搭上一条性命。”
“对啊，还有常县令，多好的官啊，就这么没了。”
………
百姓们惋惜着，越走越远，声音也变得几不可闻，直到再听不见。
不等萧以祸开口说些什么，林乐知微微侧身绕开了萧以祸，故作轻松道：“多谢，我没事，我们走吧。”
因为要搬运尸首，所以码头附近挂了不少灯笼，所以光线特别充足。
死去将士们的尸首，在地上排成了一排，脸上的血痕已然干涸在脸上，显得触目惊心，柳云赫、周元良、邓洋还有一众衙差，正在帮着给死去的将士们合眼，擦拭身上的血痕。
程肃也在。
正因为光线极为充足，所以林乐知在看到柳云赫的同时，柳云赫也看到了一起走过来的两人。
“公子。”
柳云赫离二人比较近，在两人走近的瞬间，柳云赫便开口喊道，但视线在移到林乐知的身上时，却显得有些躲闪，似不知该怎么开口。
“…姜诡探……”
柳云赫别扭又目光躲闪的喊道。
林乐知嘴角微微升起一抹笑容，微微点头，轻声“嗯”了一声。
周元良和邓洋在听到后，也抬起头来向林乐知二人点头致意，二人也同时点头算作回应。
继而林乐知走到程肃面前，微微颔首，带有敬意道：“程大哥。”
听到林乐知喊程肃‘程大哥’，倒是让柳云赫和萧以祸都愣了一下，但很快萧以祸便回过神来，对程肃颔首致意道：“程将军。”
“受了伤，怎么不好好休息。”
显然程肃并没有在自己离开后休息，眸色和言语中透着疲惫。
林乐知也算如实道：“睡不着，想出来走走，在湖边碰到了肖煦，见这边有灯火，想是从衙差将将士们带回来了，便过来看看。程大哥，我们也来帮忙。”
程肃沉声“嗯”了一声，看向满地尸首神情沉重且肃穆道：“不能将他们平安带回去，至少要让他们干干净净的走。”
因为林乐知的左肩有伤，所以萧以祸与林乐知一起帮将士们整理遗容，并主动承担了需要大幅度用到胳膊的事宜。
比如抬动尸身，脱去衣服，还有将染血的帕子洗净再递到林乐知的手里。
林乐知用帕子擦去将士脸上的脏污和血迹。
死于蛇口下的将士，已经死去了快五日，在岛上时便擦拭了伤口，在经过搬运，身体遭受到挤压，小量的血液再度从细小的洞口处流出。
死在土庙里的将士们，因为死时太过痛苦，所以眼睛都是大睁着的，眼球往外突出，眼睛中布满骇人的血丝，脸色和嘴唇发青乌色。七窍流血，沾染了衣衫，血色皆为暗红。
死在土庙里的将士，除了一早死于内伤的孟大丰，还有服下丹药的贺宇，死状都是一样的。
但无一例外。
不管是死于蛇口的将士，还是被洪明旭杀死的将士，都跟死在土庙里的将士一样，血色为暗红。
为死去将士拭去脸上的鲜血时，林乐知发现死在土庙和蛇口之下的将士，眼结膜下有出血点。
看着将士们的死状，林乐知的眼中透露出沉思之状，眸色也变得凝重下来。
发现林乐知的神情有异，动作也有些迟缓，萧以祸以为林乐知牵动了伤口，或是看到将士们的尸首，心中感到沉重和自责。
“怎么了？”
他目光中不由得透着一抹紧张和关切道。
听到萧以祸这么问，柳云赫也竖起了耳朵，注意力被带到了林乐知这边。
经由萧以祸这么一问，林乐知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我没事，你身上也有伤，不要太过勉强自己。”
“嗯。”
听到两人的身上都有伤，周元良和邓洋在完成他们手上的事后，便过来搭把手。
整理死者的遗容，大家都清理的极为仔细认真，等擦拭干净，在尸身上蒙上白布，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已亥时过半。
因为吴三山、常飞章，还有洪明旭和郭永三人是本案的涉案人员，所以他们的尸首并未清理，仍保持原样，仅是盖上白布，交由官府查办。
所有尸首都暂且停放至义庄。
此前，齐溪放在吴三山和常飞章尸首旁的花灯，也被带了回来，放在吴三山的白布上面。
程肃走到几人的面前道：“常飞章身死，曲江县无人能查办此案，我已派人快马加鞭去往仓水府告知知府，应该不日便会来接手此案，你们也累了好几日了，都回去休息吧。若有需要你们的地方，我会派人喊你们。还是之前说的，案情有结果前，不要离开此地。”
林乐知微微点头，轻声“嗯”了一声，眼中带有关心道：“程大哥，你也是。”
说罢，程肃点了点头，便摆手让众人离去了，独身一人立在湖边，望着远处被蒙在雾气中的湖岛，仿佛与夜幕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