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将军是燕王殿下从勾注山上带下来的?”
“别误会,老夫不是瞧不起你‘义匪’的出身。”
距离定襄城六十里外的一处白桦林中。
返回定襄城的唐俊悟率领手下的一千两百名燕王卫,和结伴而行的李靖一行人,正在此处休整。
按照正规操守典籍,正规军队一天走六十里便需扎营休整,一来让战马恢复体力,二来让兵士们喘口气,免得因急行军累垮了队伍。
只不过,因为战事结束的原因,加上又临近中午。
就算是李靖,也不想太过苛刻对待手底下的府兵。
见赶了一上午的府兵们已是人困马乏,李靖便下令在此处白桦林短暂休整一个时辰,埋锅造饭,喂饱战马,养好脚力后再行赶路。
于是,在听到李靖的命令之后,那些府兵们便迅速的散了开来。
除了负责警戒的斥候。
所有的府兵,以伍为单位,负责生火的兵士跑去捡柴火,负责取水的则去打水,负责做饭的,已经解开随身携带的粮袋,准备给弟兄们做顿热食。
若是和大唐其他几路府兵在一块。
李靖手底下的这些府兵,多少也能落下一个“精锐”的名头。
他们动作麻利,配合默契,显然平日操练严格,绝非乌合之众。
然而,与不远处的燕王卫相比,这些府兵便显得……寻常了许多。
燕王卫作为李恪这个后来者,建立的职业军队,他的分工也是职业化的。
他们无需像府兵那样还需自行分派杂役,除了照顾战马,自有分工不同的军种,负责埋锅造饭,警戒放哨。
所以,就算那些府兵们有序不乱的忙碌着。
但与在燕王卫所在的区域。
那些只需专注于战斗本身、此刻正抓紧时间保养兵器、默然休整的燕王卫相比。
还是能够看出一些明显的区别。
并且,在李靖眼中,这些燕王卫即便在休息,也依旧保持着临战的警觉和队形的完整,沉默中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
在没有来到漠北草原,没有看到燕王卫之前。
在长安,李靖即使从那一封封捷报中,知道燕王李恪手底下有一支能征善战的队伍。
也只当是北疆战事紧迫、兵士们被逼出来的悍勇。
心中多少存有几分疑虑,认为或许有夸大其词之处,或是倚仗了某些特殊手段。
毕竟李恪年纪尚轻,再如何有天赋,治军经验总该比不过他们这征战半生的老将。
可如今亲眼见了,他才明白自己先前的想法,多少有些偏颇。
无论是其迥异于府兵制的职业化分工,还是士卒们那经过血火淬炼、融入骨髓的彪悍气息和严明纪律。
李靖才真正意识到,这位年轻的燕王殿下,在无人瞩目的北疆,竟然不声不响地打造出了一支可怕的精锐之师!
在他眼中,那些大唐府兵,虽说也有不少人刀不离手,剑不离身。
但有些府兵,在做饭、喂马、取水的间隙,会不自觉地松懈下来,将刀枪搁置在一旁。
那些打盹、睡觉的,手里的佩刀更是随意放在脚边。
反观李恪的燕王卫,那些靠在树干上打盹,躺着睡觉的都把横刀抱在怀里...
心中对那位年轻燕王的评价不由得又拔高了几分。
作为一名优秀且名留历史的军事家,李靖也是见猎心喜,越看越是想要了解一下燕王卫的训练之法。
不知不觉间,他便带着苏定方等几位心腹将领,朝着燕王卫休整的区域走来。
他负手而立,看似随意地观察着那些沉默的士卒,目光从他们保养兵刃的熟练动作,看到他们即便休息也依旧保持的警惕眼神和自然形成的防御队形。
苏定方等人跟在李靖身后,同样面露惊异之色。
他们都是沙场老将,一眼就能看出这支军队的不同寻常。
那是一种融入了日常每一个细节的战备状态,绝非临时抱佛脚所能到达。
越看越是心痒难耐的李靖,来到燕王卫所在的区域之后,将目光落在不远处正清点人数的唐俊悟身上。
“唐将军,是否有时间,过来一叙!”
正在核对人数的唐俊悟闻声身体一僵,心中那根弦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在收到与李靖一道返回定襄城邀请后,唐俊悟就知道可能会有这一遭。
原本以为快到定襄城了,能够逃过一劫,没成想,还是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对身旁的辛獠儿快速低声交流了几句,这才整理了一下甲胄,快步走到李靖面前,抱拳行礼。
“末将唐俊悟参见总管!不知总管召见,有何吩咐?”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微微收紧的下颌,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李靖目光如炬,将他这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却并不点破,只是淡淡一笑,伸手指着周围那些沉默而警惕的燕王卫士卒。
“唐将军不必多礼。老夫只是见你麾下儿郎,气象森严,令行禁止,心下好奇的紧,故而想向将军请教一番,这练兵之法。”
“不知将军可愿为老夫解惑?”
他话说得客气,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仿佛能看透人心,让唐俊悟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
一旁的苏定方似乎也看出了唐俊悟的紧张,忍不住插了句嘴。
“来...唐将军坐...本将也好奇的很,咱们慢慢说...”
说话间,一行人走到了一处背靠白桦树的平整草地,地上还留着些许干草,倒也干净。
苏定方率先坐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笑着对唐俊悟道。
“别站着了,都是沙场带兵的,没那么多规矩。咱们就随便聊聊,你也不用紧张。”
待到唐俊悟坐下,李靖将手中的水袋递向唐俊悟,目光落在唐俊悟年轻坚毅的脸上,说出了,开头的那句话。
“唐将军是燕王殿下从勾注山上带下来的?”
“别误会,老夫不是瞧不起你‘义匪’的出身。”
唐俊悟初听这句话,尽管本身不是太过在意,但心脏还是猛地沉了一下。
倒不是他认为这件往事太过丢人,而是担心李靖借 “义匪” 出身做文章,进而牵扯出殿下在勾注山收拢旧部这件事。
毕竟当年殿下私纳 “匪兵” 之事。
若是李靖这等大佬,查出证据拿到朝堂上,殿下难免会被扣上 “结党营私” 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