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承认得很干脆,语气甚至称得上平和。
“那幅画,我收到了。品相保存得极好,几乎和六年前拍卖会上见到时一模一样,谢先生,这么多年将它保管得如此妥善,谢谢你。”
窗外是车水马龙的都市喧嚣,病房内却仿佛因这通电话而陷入一种奇异的静默。
“该说谢谢的是我,盛先生。”
谢时微转过身,目光落在正安静看着他的薛远身上,语气真诚了几分。
“谢谢你……不计前嫌,救了我的爱人。”
这句话他说得异常郑重,带着发自肺腑的感激,也带着一丝难言的复杂。
他深知当年婚礼现场,盛繁枝疯狂的刺杀加快了他的身亡。在他死后,薛远对盛家的报复有多么狠绝无情,几乎将整个盛家连根拔起。
盛家濒临破产,产业被大肆收购,盛家老爷子气病身亡,盛辰被迫变卖家产,携全家远走异国……这一切,都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恩怨交织下,显得盛辰这份救命之恩,重逾千金。
听筒里传来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像是自嘲,又像是真的释然。
“不计前嫌?谢先生这话,倒是让我有些惭愧了。”
“当年,薛远对盛家赶尽杀绝,逼得我们背井离乡,说心里毫无芥蒂,那是假的。”
盛辰的声音依旧平稳,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
“但说到底,也是盛家人有错在先,我姑姑……盛繁枝她行事疯魔,在你们婚礼上持刀行凶,险些让你丧命。我爷爷那时也老糊涂了,一味偏袒纵容,最终酿成大祸。”
谢时微沉默着,他没想到盛辰会如此直白且……是非分明。
这完全超乎了他对“盛家人”的预想。
“因为我,薛远让你们盛家落到那般田地。”谢时微声音带着不解,“我以为……你会很恨我们,没想到,你竟然会选择救薛远。”
他顿了顿,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惑,“难道真的……就只是为了那一幅画?”
“最开始的那几年,确实是恨的。”
盛辰没有回避,坦诚得令人心惊,“我姑姑伤了你是事实,她为此付出代价,终身监禁,是罪有应得。但让整个盛家为她一个人的疯狂陪葬……薛远的手段,未免太过酷烈。”
他话锋微微一转,语气里染上些许难以言喻的情绪,“但后来,我渐渐也想明白了,易地而处,若是我挚爱之人被那般伤害,我恐怕……会比薛远更加失控,更加不择手段。感情这种事,从来就与理智无关。”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那气息透过听筒,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疲惫与释然:“这些年发生太多的事,我反而想开了。纠缠于旧怨,并无意义。更何况……何况,细想起来,我或许还该‘感谢’薛远。”
谢时微微微一怔:“感谢?”
“若不是他当年以雷霆手段将盛家逼至绝境,我也不可能那么快挣脱诸多束缚和枷锁,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盛辰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复杂的感慨,“否则,按我爷爷原本的计划,我大概早已和某个门当户对的小姐结婚生子……盛家的倾覆,反而给了我破而后立的勇气,让我能坚定不移地选择和我真正爱的人在一起,若按原来的轨迹,我这一生,恐怕都与幸福无缘了。”
谢时微一时语塞,心绪翻涌。
他没想到,这场绵延数年的惨烈纠葛背后,竟还牵扯着这样一段阴差阳错的因果。
他沉默片刻,真诚地说道:“有情人终成眷属,想来你和你爱人现在的感情一定很好。”
“是的,我们的感情很好。”
盛辰声音难得愉悦,回归正题,“不过,你问得对,我救薛远,确实是为了那幅画,它对我而言,并非只是一件普通的画。”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沉重和追悔:“那是我爱人十八岁那年,献给我的生日礼物。可惜……当年我怯懦犹豫,不敢直面他炽热的感情,后来我们……发生了一些争执,他失望之下就此出国,还把画送去了拍卖会……”那幅画代表着他们之间一段无法磨灭,也无法重来的过去,盛辰真的很是后悔当时没有接住对方的感情。
谢时微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幅画的画面。
燃烧的桔梗花田背景下,两个男子紧密相拥,姿态绝望而深情,笔触间充满了浓烈到近乎痛苦的情感。
那幅名为《献给c先生的礼物》的画,描绘的是画家m心中一片炽热却无望的爱火。
原来,“c先生”就是盛辰。
画家m,就是盛辰口中的爱人。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打听到它的最终的买家,可那时你已经被盛繁枝刺伤,薛远早已将我看作势不两立的敌人。我多次向薛远提出购买,甚至愿意付出远超市场的价格,但他从未松口。”
盛辰继续道,语气里听不出是遗憾还是庆幸。
“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最终它还是通过你,回到了我手中,谢谢你,谢先生。”
“真没想到……这幅画背后竟然藏着这样一段爱情故事。”
谢时微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m先生画风独特,情感极具穿透力,我一直很欣赏。冒昧问一句,方便告知你的爱人——m先生的真实名字吗?”
他隐约觉得,能画出那样激烈情感画作的人,名字必然也不会普通。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似乎在权衡。
很快,盛辰给出了答案,声音里带着一种宣示般的郑重和温柔:
“他叫盛慕。”
“盛辰的盛,思慕的慕。”
……
电话挂断后,谢时微仍站在窗边,望着楼下医院门口川流不息的人群。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他却觉得心头萦绕着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
恩怨情仇,爱恨纠葛,有时终结的方式,竟如此出乎意料。
“恩恩,谁的电话?”
薛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伤后初愈的沙哑和疑惑。
谢时微转过身,走到他身边,将盛辰的话简单转述了一遍。
薛远听完,沉默了片刻。
“他们两个,不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吗?”
“不是亲的。”
谢时微摇了摇头,“……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