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云梦泽被暮色包围。
微风吹过,沼泽边的芦苇发出簌簌之声。
野鸭在湖水中悠然地游荡,一切都那么寂静,仿佛没有人存在。
“真的会有追兵前来吗?”
潜藏在芦苇丛中副将被蚊虫叮咬得有些受不了,忍不住悄悄开口。
“闭嘴。”
“再发出声音就军法处置。”
周福冷冷呵斥道。
副将和周围其他士兵不敢说话了,但周福隐隐能够听到周围其他芦苇丛中发出的摩擦声,那是藏在沼泽中的士兵有些趴不住了发出的动静。
周福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天色,他有些后悔听了西戎人的建议。
“乌禅军师,还要多久?”
周福看向和他一样蹲在草丛里的乌禅闾,传音入密问道,“天色已暗,如果还不走的话,等到天黑被秦军偷袭,那更加危险。”
就在半日前,乌禅闾突然下令要全军停止行军,就地在芦苇丛中躲藏,不要发出声音。
周福虽然觉得此举风险很大,但他不熟悉云梦泽的情况,还以为是乌禅闾发现了前秦军的埋伏,只能勉强听从。
但没想到隐蔽了半日,连秦军的影子都没看见。
乌禅闾的脸色极为难看,但强撑着道,“既然天色已晚,那就地扎营,明天再出发。”
“这四周都是泥泞沼泽,到底哪里能扎营?”
周福强忍着怒气,“要是中午的时候没有停下,这时候至少能找到更干一点的地方扎营。”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正午的时候是你说我们可能会被秦军追上,”乌禅闾咬牙切齿,“我当时的确感受到了秦军的气息,搞不好现在正在监视着我们。”
拖到现在,他们是走也不合适,不走也不合适,骑虎难下。
周福咽下一口气,强撑着解除了警戒,让手下的将士去寻找合适的营地。
夜幕降临,芦苇荡里勉强升起了几堆火,官大的北魏人和西戎人围在一起烤火,更多的兵士只能躺在泥水里。
“我不是说了不要生火么!”
乌禅闾恼火地想要踢翻火堆,却被周福一把拉住。
“这么多人藏在芦苇荡里,想被发现不差这几堆火,”周福冷冷说道,“再不烤干点衣物,不少人连今晚都过不去。”
乌禅闾怒目圆睁,“你知道什么,那个女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分散在数十个营地的火堆,忽然同时间熄灭了。
“什么?”
芦苇荡骤然被黑暗笼罩。
“谁?”
周福站在黑暗中,陡然毛骨悚然。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敌意和杀气。
这不只是境界高深才能做到,能够这样悄无声息地同时熄灭数个火堆,说明前秦人早就混入了他们的队伍之中。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为什么其他北魏士兵没有发现?
除非……这些士兵原本也是这支队伍中的人。
“谁把火灭了?谁?!”
“快!抄家伙!”
火堆被灭,火堆边的士兵一时间发出巨大的嘈杂,但还不等周围的将领呵斥,嘈杂的声音就开始逐渐减弱。
黑暗中,只能听见噗嗤噗嗤的声音。
是暗杀。
周福浑身冰冷地站在泥水里,身后有人靠近,他猛地转身将刀驾到了对方的脖子上。
“将军,是我!”
周福听出来是自己的副将,但依然没有将刀放下,“情况如何?”
“有银蝉卫的人混入了队伍里!在杀我们的人!”
“银、蝉、卫……”
周福咬牙切齿,现如今的银蝉卫本来就是李梅娘从永夜长城上的北魏守军里挖的人,熟悉北魏守军的建制,想要混入北魏军中的确不算难事。
但他还是不明白这些人是怎么做到不被高阶修行者察觉到气息,就能靠近他们这支队伍。
他们这支队伍里,等阶五以上的修行者也有十位以上,虽然没有天阶修行者,但不可能察觉不到普通士兵的气息。
“你没有听说过一件事么?”
就在这时,周福耳边忽然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
“将军?将军你怎么了?”
面前的副将像是什么都没听见,只是奇怪地望着他。
“他听不见,因为我只在和你说话。”
周福浑身僵硬地站在泥水里,另一只手在铠甲下按住另一柄淬了毒的短剑。
“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小半天了,”那个轻柔的女声道,“我一直在等天黑。”
周福在过去二十年的军旅生涯里也见过很多诡异血腥的场面,但从未如此感到毛骨悚然。
那个声音清晰得就像站在他身后说话一般,可他完全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
他忽然意识到为什么他下午的时候没有察觉到有细作悄悄混入了北魏军中。
因为有一个极强的存在遮蔽了这些人的气息,他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他的脑子因为恐惧无法辨别这个气息。
实力差距太大了。
“你想做什么?”周福的冷汗顺着铠甲流下,“杀了我?”
“不,”嬴抱月摇摇头,“杀了你这群叛军会变成乱匪。”
她带来的几十名银蝉卫并不足以灭掉上万人的大军。
“我是来杀另一个人的。”
“谁?”
不等周福开口,不远处的芦苇丛中传来一个惊恐万分的尖叫。
“滚!离我远点!我可是禅院的长老!”
“你敢动我,禅院不会放过你!”
“卫兵!卫兵!”
“师父!师父!救我!”
乌禅闾在芦苇丛中疯狂地逃窜,他看不见前路,眼冒金星,被他啃得鲜血淋漓的手指头摸索着怀里的木像。
“师父!师父!”
他察觉不到身后有人在追他,但这种感觉却是最恐怖的。
木像吸饱了他的血,却没有亮起。
噗通一声,乌禅闾摔倒在了泥水里,他满头是血想要爬起来,却双腿发软再次摔倒。
“好久不见。”
一个轻柔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乌禅闾却仿佛看见了催命的恶鬼。
他坐在泥水里,拼命往后退去。
“你……”
那个少女再也不是那个毫无境界,被追兵追着在芦苇荡中逃命的和亲公主。
临死前,乌禅闾只看见眼前红光一亮,像是当初芦苇丛中那位少女点燃的火药。
“嚓。”
禅院罗汉堂内,一盏魂灯悄然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