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将军!别退!”
他猛地扯开嗓子喊,声音劈得像被刀割过。
“往前冲!铁矿的栅栏塌了一半,拿下它就能依托寨墙防守!”
他一边喊,一边手舞足蹈地指着铁矿方向,试图让薛万彻看到那片 “希望”。
可薛万彻的耳朵里,只剩下弟兄们的惨叫和刀刃劈砍骨头的脆响。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得力的亲卫赵虎,被一块滚石砸中后腰,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飞出去。
撞在山壁上滑下来,成了一摊模糊的血肉。
又一个新兵被镇山军的刀削掉了半边脑袋,滚烫的血溅在薛万彻的脸上,烫得他眼眶发酸。
“将军!快撤吧!”
副将抱着他的马腿哭喊,“再等下去,咱们都得死在这儿!”
薛万彻猛地回头,眼神像淬了毒的刀,直直射向李孝恭。
他想起李孝恭说 “王休兵力空虚”,想起那张揉皱的布防图,想起对方说 “西侧绝无埋伏”。
可现在,山梁上的伏兵就算没有两万,也少不到哪去。
那些滚石擂木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把窄路堵得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李孝恭……”
薛万彻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他娘的骗得我好苦!”
他哪还听得出李孝恭在喊什么?
那声音在他耳里,比镇山军的呐喊还刺耳,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
什么 “依托寨墙防守”,什么 “拿下铁矿就是战功”,全部不可信!
“撤!给我往死里撤!”
薛万彻猛地挥刀砍断缠在马腿上的绳索。
“谁能冲开山口,老子赏他百两黄金!”
他调转马头,不再看李孝恭一眼。
那片歪脖子松林就在眼前,他终于明白那些往北倒的松树是什么意思。
不是被雪压的,是被镇山军的盔甲磨的!
李孝恭分明早就知道这里有伏兵,却偏偏撺掇他往里面钻!
“姓李的,你等着!”
薛万彻的吼声里带着血味,“老子要是能活着回晋阳,定要扒了你的皮!”
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李孝恭看着薛万彻的背影消失在乱军里,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他望着山梁上那面 “杨” 字大旗,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好像踢到了一块比李建成更硬的铁板。
这场戏,似乎已经超出了他能掌控的范围。
这场仗从午时打到黄昏。
太阳像块烧红的铁,一点点沉进山梁背后,把天空染成一片浑浊的橘红。
雪地里的血冻了又化,化了又冻,结成一层滑腻的冰壳,踩上去稍不留意就会滑倒。
一个太原兵刚起身,脚下一滑,还没来得及呼救,就被寨墙上射来的羽箭穿透了喉咙。
血喷在冰面上,像一朵瞬间绽放又枯萎的花。
薛万彻的亲卫营都快打光了。
他手里的长枪换了三次,最后那杆枪尖卷了刃。
上面的血渍冻成了暗红的冰,挥起来带着沉重的风声。
“跟我冲!”
他嘶吼着,用枪杆砸开一块滚石,枪杆 “咔嚓” 一声裂了道缝。
最前面的士兵举着盾牌组成盾墙,后面的人用刀斧劈砍从山上滚下来的擂木,硬生生在窄路中段劈开一道口子。
“填!用尸体填!”
副将拖着断腿,指挥士兵把同伴的尸体往石堆里塞。
那些还带着余温的尸体被摞成半人高的墙,血顺着尸堆往下淌,在冰面上汇成细流,又很快冻住。
薛万彻踩着尸堆往前冲,靴底的冰碴子刮过尸体的铠甲,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看见一个镇山军的士兵从山坡上滚下来,手里还攥着半片断矛,
便扬手一枪刺穿了对方的胸膛,那士兵临死前的眼神,像钉子一样扎进他眼里。
“快!隘口要开了!”
有人嘶吼起来。镇山军的滚石渐渐稀疏,大概是山梁上的石头快用完了。
薛万彻抓住这个空档,挥枪指向山口。
“后军顶住!前军跟我走!”
最后冲过隘口时,他感觉后背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回头才发现是块拳头大的冻土,甲胄被砸出个浅坑。
他没时间揉疼处,只顾着策马狂奔,直到跑出山口半里地,才勒住马回头看。
窄路上的尸堆已经跟山梁齐平,镇山军的旗帜在暮色里若隐若现,却没有追出来。
“将军!我们......我们出来了!”
副将瘫坐在雪地里,伤腿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脸上却笑开了花,像个傻子。
薛万彻翻身下马,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才发现膝盖早被冻僵,裤腿和血冻在了一起。
他扶着马脖子喘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清点人数时,副将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将军......能站着的,只剩一万三千人了。”
一万三千人!
薛万彻的心沉了沉。
两万人马,一下午就折了七千,这还不算带伤的。
他看着那些互相搀扶的士兵,棉甲被划得稀烂。
有人胳膊脱臼了用布条吊着,有人脸上结着冰碴子,嘴唇冻得发紫,却还在往嘴里塞冻硬的干粮。
“扎营。”
薛万彻哑着嗓子下令。
“前军布鹿角,后军烧篝火,让伤兵靠火近些。”
他往铁矿的方向望了一眼,暮色里,那三座熔炉的烟囱还在冒烟。
像三炷香,插在这片尸横遍野的土地上。
李孝恭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棉袍上的血渍冻成了硬块,脸上却堆着笑。
“薛将军果然勇猛!这都能冲出来,换了旁人,怕是早成了杨五郎的刀下鬼。”
薛万彻没接话,只是递给他一块干粮。
这是从死兵身上搜出来的麦饼,冻得像石头,得用牙一点点啃。
李孝恭接过饼,啃了两口就皱起眉,“这鬼地方,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斥候呢?”
薛万彻突然问副将。
“派出去了,半个时辰内该回来。”
没过多久,斥候就回来了,脸上带着雪沫子。
“将军,杨五郎的人没追出来,少部分进了寨子,剩下的在山梁上扎营了。”
“属下数了,他们的营寨大概能容一万人左右,看旗帜,应该是镇山军的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