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何必如此恼火?”孟十三语气平静,丝毫不觉得方将她之所言,对孟老太太意味着什么,更不觉得她这般实言,有何不妥。
“刚才你说的那些,关于绾姐儿当年嫁与陛下为妻的那些,你到底是从何处所闻?”孟老太太一定要问个清楚。
孟十三照旧如实说道:“本来孙女儿还不太确定,毕竟孙女儿方将说的那些,也不过是孙女儿自个儿揣测所得,并未听谁说的,更非从哪里听闻,此刻听祖母这般问孙女儿,可见是孙女儿猜对了。”
不说九成,能让她祖母如此难抑怒火,可见至少也有一半教她猜对。
孟老太太于方才盛怒之下,作为孟府老夫人的气势是尽出,可她发现,尽管如此,她能吓退楚管家此孟府老仆,却未能教长孙女产生一丝慌乱。
是她小瞧这个长孙女了。
孟天官从前对她说的那句话儿,此刻也在她脑海里响起:“夭夭年纪虽小,心思却不浅,二郎是个无用的,曾氏亦是个短命的,原以为我这个嫡长孙女也是个无用短命的,不料及笄之后,咱们这长孙女倒是教我刮目相看。你啊,也别总以为夭夭是个小女娘,便以为你料理内长的那一套,当真能拿捏住夭夭。”
当时她不以为然,她觉得她对这长孙女做的已然够多,长孙女的表现也说明十分敬重她这个祖母。
现下再看,确如丈夫所言,是她自以为拿捏住了长孙女,实则却是长孙女一直在哄着她这个老太太。
“当真仅仅是你自己揣测所得?”她问。
“祖母在害怕什么?”孟十三不答反问。
孟老太太肃着一张老脸:“回答我!”
“自是当真。”答就答,本就是孟十三自个儿猜的,这个她可没撒谎。
孟老太太重新在圈椅里坐下,情绪回到能自控的程度,面色依旧严肃,语气再无往常的和蔼关切,有的只是冷冷的质问:“祖母再问你,今日你同我说的这些话语,可曾与殿下说过?”
孟十三答:“不曾。”
“那殿下可曾与你说过?”
“亦不曾。”
孟老太太闭了闭眼,心上那股子极度不安的思绪瞬间被压住,再慢慢地散去,她睁开眼:“今日所言,不管是你说的,还是祖母说,你都要记住,该说与不该说,你要分得清。”
“好,那祖母可否能再回答孙女儿一个问题?”孟十三应下之余,顺势提出闷在她心里许久的另一个问题。
孟老太太掀起眼帘,视线渐渐又落在孟十三身上,她眼里不自觉有了些许防备:“你想问什么?”
不说能不能,而是问她想问什么,孟十三一笑:“祖母无需害怕什么,总归孙女儿还是姓孟的。”
“你说。”孟老太太瞥开渐渐凌利的眼。
孟十三道:“当年我母亲之死,源自于臆症,据孙女儿所知,臆症虽疯魔,却也并非绝症,何况当年我母亲的臆症时好时坏,倘若尽力为我母亲一治,我母亲应当不会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魂归黄泉。”
她定定地看着孟老太太:“孙女儿想问,祖母与祖父在当年可尽力了?”
不问孟知年,那是因着此十年来,孟知年此生父于孟良辰而言,有等同于无,不必问,她也知晓在当年,孟知年此丈夫于曾氏而言,亦是形同于无。
孟老太太唇瓣微开,她没有听到孟十三问及当年的孟知年,她何曾不知这是长孙女对次子早已失望透顶,便是问起当年曾氏病亡之事,亦本能地排除掉次子的作用。
事实也是,次子于当年的先次媳突发臆症之事里,确实是毫无作用。
“当年我与你祖父为了孟府声名着想,在确定你母亲确实是得了臆症之后,便全面封锁了此消息。”孟老太太回忆起当年的曾氏之死,心里多少还有些许愧疚,“于当年初初的时候,你外祖父与外祖母亦是不知的,直至我与你祖父暗地里为你母亲寻遍民间的名医,依然无法将你母亲医治正常。”
她叹息道:“眼见着你母亲的疯魔越来越严重,严重到善方院里,不管何时何地,总有响起你母亲的唱曲声,我与你祖父方知已然是再掩不住,至少你外祖父与外祖母,有权利知晓你母亲当时的状况。”
“当时已然是最糟糕的状况?”孟十三问道。
“嗯。”孟老太太道,“夭夭,你母亲姓曾,是我的二郎的正妻,何况她还有强大的娘家,纵然我与你祖父再一心扑在为孟府谋权谋利上,也不可能罔顾你母亲的病症。”
“可你一开始,为了顾及孟府声名,封锁住了我母亲突然得了臆症的消息,更因此只在民间搜医问药,而非延请太医来为我母亲医治!”孟十三一针见血地道出孟天官与孟老太太的自私之处。
孟老太太抿了抿唇:“你外祖家知晓之后,亦不曾为你母亲延请过太医。”
她不否认,可也直接揭开曾府同样的自私之处。
但孟十三有不同的看法:“那是因着来不及了。我外祖父和外祖母得知之时,据您所言,我母亲的症状已然是药石无救,于此穷途末路之下,恐怕饶是大罗神仙,亦再难救得了我母亲。”
她直视孟老太太的一双老眼:“祖母说,是与不是?”
孟老太太的嘴唇紧抿成一线,她没有回答,连视线也在孟十三的紧逼之下,眼帘慢慢敛下。
孟十三被气笑了,起身道:“当年我母亲突发臆症,而后病亡之事,祖母不妨再想想,还有什么是没同孙女儿实说的。”
她也不再逼孟老太太一定要在这会儿说,她转身离开清名堂,她给出时间让孟老太太好好地想一想,接下来应该要如何与她这个长孙女相处。
孟老太太端坐上首,望着孟十三一步一步地稳稳地走出清名堂,直至其背影消失在清名堂门外,她也没能回过神儿来。
她有些恍惚。
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她的绾姐儿,又仿佛看到了当年未嫁进孟家门的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