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孟老太太仍旧愁眉不展。
她看了眼堂外,有楚管家守在门口,不会有人靠近,但有些话语,依然如同有鱼刺卡在她喉咙一般,教她难以启齿。
孟十三看出孟老太太的为难:“祖母,您有什么话儿,您就说,无论您说什么,孙女儿多少都能够理解。”
多少,而非全部,孟老太太读懂了孟十三隐于心中的真实之念:“夭夭,明年殿下选太子妃,可不止选太子妃,你可明白?”
这个孟十三明白:“祖母是想说,殿下除了迎娶正妻,还会有太子侧妃同时进门?”
孟老太太道:“我知殿下的本意绝然非是如此,可陛下真要如此安排,殿下亦无法反抗,万一陛下再以娶你进东宫为筹码,那殿下更只能听从。如若不听从,那么殿下恐怕娶不了你。”
“祖母错了,便是殿下听从陛下的安排,那孙女儿能进东宫,也不太可能是以太子妃的身份。”这一点儿,孟十三看得比孟老太太还要通透。
孟老太太心疼地轻抚着孟十三右掌心的伤痕,粉粉嫩嫩的颜色预示着伤口刚刚愈合,要完全平掉此痕迹,长孙女还得抹一段时日的祛痕药膏,光是看着此伤痕,她都难以想象当时的长孙女,是如何在那个瞬间爆发出从所未有的勇气,伸出手去抓那只迅捷抹毒的冷箭。
“夭夭啊,现今还有机会,你若当真不想嫁进东宫,那祖母……”她还没说完,便被孟什么一声低唤打断。
“祖母。”孟十三道,“您这样想,与我这样讲,祖父知晓么?祖父知晓后,能同意么?”
孟老太太顿时语塞。
孟十三道:“您看,您都没同祖父说,那是因着您知道,纵然您能将此言同祖父商量,祖父定然是不会同意的。”
孟老太太沉默着。
孟十三又问:“祖母,倘若您真与祖父说了,祖父不同意,您会怎么办?会像当初安排姑母那般,也来安排孙女儿么?”
她口中的姑母,便是薨逝的先元孟皇后,李寿的亲生母亲,孟老太太的亲生闺女。
孟老太太震惊地看着孟十三:“你知道什么?”
“祖母,您说孙女儿不应该知道什么?”孟十三没有正面回答孟老太太,而是反问起孟老太太,“是不应该知道当时的姑母,从一开始实则也是如同孙女儿这般,不愿嫁进东宫,不愿成为当时还是东宫的陛下之妻么?”
她将手从孟老太太手里缩回来:“祖母,既然您当年做不到的事情,现如今也同样做不到,那您就听孙女儿的,孙女儿说孙女儿的运气不错,总能化险为夷,那祖母就这样相信孙女儿便好,何苦自找烦忧呢?”
空口说白话,轻轻巧巧的,她可不是当年的孟皇后,她也不是作为女儿的,而是作为孙女儿的,她自然当不了她祖母的小棉袄。
孟老太太想跟当年说服孟绾那样,全心全意、心甘情愿地为孟府熬尽最后一滴血,那绝无可能。
“祖母并非此意!”孟老太太急了,也慌了,“现今你的情况与当年绾姐儿的情况,是不一样的!当年你祖父是无法……”
孟十三再次打断孟老太太:“那现今祖父有法子了么?能毫不犹豫地拒绝殿下欲娶孙女儿为太子妃了么?亦或是能违抗陛下故意让殿下娶不成孙女儿,却同样下旨让孙女儿嫁进东宫,只给一个太子侧妃的名头么?”
孟老太太哑口无言。
“孙女儿不知现今祖父是如何打算的,又是否当真没有法子可让孙女儿能自主选择想要的姻缘,但孙女儿知道无论祖父是如何打算的,祖父都没有一刻曾放弃过让孙女儿嫁给殿下的念头。”孟十三面对孟老太太前几番流露出来的亲情,她还能跟着附和两句,总归作为孙女儿的孝心,不管对或错,她都顺着。
可现下,她不想再顺着了。
眼见年关就要来临,此年关一过,便是新岁,新岁上元节一过,便是李寿拟定太子妃,并大婚的日子,似孟老太太这般拿不起又放不下的姿态,她着实不想再看到。
故而,索性揭了这张层层以亲情编就的网。
她要脱网而出,早晚得与孟老太太道出这么一番话儿,让孟老太太知道,她不是孟绾,她更早不是及笄之前那个病秧秧的孟良辰。
她还是孟府大小姐,可她已然是孟十三。
在她孟十三的观念里,靠人不如靠己,想要什么,自己就要争取,不想要什么,同样也得自己拒绝到底。
她和李寿的姻缘,她从一开始就不想要,但若真到不得不要的地步,她也会想法子让自己过得舒坦肆意。
此份舒坦肆意,只能是她自己安排。
无论是作为蛐蟮大妖,还是凡人孟良辰,都没有任由旁人来安排她一生的道理。
孟老太太看着孟十三,还是那张明艳的小脸,还是那样精致的五官,还是朱红的樱唇,可面对她,看着她,同她说出来的言语,却让她陌生得已非震惊那般简单。
“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她问。
“祖母实则已经知道答案,又何必再问?”孟十三没有拐弯抹角,直接了当地回答,“还是说,当年姑母也曾如同孙女儿这般想过,也同祖母这般讲过,可祖母却并未有所作为,以致姑母产生殿下之后大出血而亡?”
此言不免有些扎心。
可她就是要说。
有些事儿,总不能一直都遵巡着有些人的意愿而延伸,发展至有些人的心坎里去,嘴上却还要捧着一本道德经。
孟老太太霍然起身,睁圆了一双老眼,指着孟十三的手颤抖得如同秋日枝头晃晃悠悠的落叶:“你这些都是听谁说的!”
几近是嘶吼着,她质问着孟十三。
站守在清名堂外的楚管家闻声迅速转身,快走几步就要踏进清名堂,却让孟老太太喝斥住:“不准入内!”
楚管家一只脚已经踏进清名堂的门槛里,听到喝斥声,赶忙又退了出去。
他弯下腰去,半眼不敢直视堂内一站一坐的两位主子:“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