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格桑嘉措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却是满身伤痕、气息奄奄,仿佛在折磨自己。
“这不是我该想的……”格桑嘉措轻轻摇头,“做好本职工作,是我对他最好的付出。”
他拿起了笔,搂着筱晓的肩,走向未来,走向岁月。
……
【创生纪元5年:2052年】
第一次全球创生潜力普查启动,动用“明安系统”对全球所有年龄满10岁及以上公民进行创造力与想象力评估,建立人才库。首批创生预备班于各地成立。
……
【创生纪元10年:2057年】
倾尽全球之力,于世界枢纽旁开始修建——“创生之塔”,旨在未来容纳十万创生者,工程预计持续数十年。
第一批在“创生”教育理念下成长起来的青年开始崭露头角,他们被称为“创生一代”,思维模式与前辈截然不同。老一辈科学家、工程师仍在支撑文明运行,但社会核心开始向“创生”转移。
……
【创生纪元20年:2067年】
科学院宣布,结合世界树能量、信仰权柄及尖端信息技术,成功研制出可将思维构想转化为信息态的装置,命名为“创生之笔”。
(个人笔记·格桑嘉措):塔立起来了,像一根抵着天的柱子。我站在塔下仰望,脖子都酸了。那么多厉害的人快要进去了,他们要开始写故事救大家了。塔周围建起了新的聚居区,来自世界各地的人都有。我每天穿梭其中,记录着人们的期盼、焦虑还有关于未来世界的想象。有时,我会想起三年前去世的阿妈,她若知道如今这番景象,会怎么想?
……
【创生纪元30年:2077年】
2048年-2077年,“一代人”的时间节点已抵达,
“十万序列”遴选正式开始,经过近三十年的培养、选拔与考核,从数以亿计的候选者中锁定了百万级潜力者。遴选采用封闭式测试,由界主大人、巅峰联盟及顶尖学者联合评审。
界主在此期间愈发深居简出,公开露面次数锐减。形象依旧年轻,但目光愈发深邃难测,仅偶尔现身“创生之塔”建设现场或重要会议,话语极少。
(个人笔记·格桑嘉措):我有幸在远处见到了界主大人。他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更沉静了,像雪山深处的冰。他走过那些创生者的维生舱,看得很仔细。那一刻,他不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更像是一个……送孩子们远行的人?我说不清。但我注意到他在一个舱门前停留的时间格外长。我没能看清那里是谁。当晚,我在记录里添了一笔:界主巡塔,神色凝然,似有重忧。
……
【创生纪元31年:2078年】
“创生之塔”正式启用,历时二十年的巨塔落成。十万创生者携带“创生之笔”分批入驻塔内。
部分未能入选者选择加入“远方勘探计划”,继续向深空寻找其他渺茫希望。更多人选择留下,成为守望者,负责维持文明运行。
2077年12月31日,最后名单公示。共计十万名创生者最终名单确认。他们来自各个领域,年龄跨度从十二岁到七十岁不等,是数代人努力的结晶。全球瞩目,视他们为文明的“火种镌刻者”。
……
——社会正式进入,“创生时代”。
……
【创生纪元41年:2088年】
十万创生者的意识通过“创生之笔”与世界树共鸣。
……
【创生纪元50年:2097年】
第一个稳定IF线诞生,内容是一个低魔奇幻世界,它成功稳定存在超过一年,并可接纳少量意识接入体验。虽仍粗糙,但证明了计划的可行性,为民众带来巨大鼓舞。“创生之笔”更新至第七代,稳定性大幅提升。创生者们逐渐掌握书写诀窍,不同风格的IF线开始百花齐放。
(个人笔记·格桑嘉措):第一个世界线成功了!消息传来,整个聚居区都沸腾了,人们唱歌跳舞,像是过了新年。我也高兴,和筱晓老哥喝了不少酒。
……
【创生纪元60年:2107年】
“大迁徙”预备,超过半数的IF线达到基本稳定标准。全球开始迁徙的准备工作,社会进入焦灼的期待状态。
……
【创生纪元65年:2112年】
界主苏明安巡视了“创生之塔”的主要楼层。他行走在一排排创生者维生舱之间,沉默良久。有随行者注意到,界主曾多次叹息。
……
【创生纪元70年:2117年】
十万IF线稳定运行,环绕着“遗珠星”,不断进行着微调与迭代。联合政府与世界枢纽宣布,将启动最终阶段的“十万合一”,民众需选择希望进入的IF线类别进行登记。
(个人笔记·格桑嘉措):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老了。记录司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十万个世界……真是难以想象的伟业。我看着登记表,人们开始选择将来想去的世界,各种人生选择光怪陆离。我摸了摸怀里那块越来越光滑的石头,想着草原上的阿妈,想着那个牵牛驮着苏明安回家的夜晚。未来到底会走向何方?
……
整整七十年飞速流逝而过。
下定了决心后,似乎时间就过得很快。
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唯有神明始终圣洁耀眼。
“界主大人。”
当苏明安走入世界枢纽最上层,转椅转过,坐在其上的是一位金发蓝眸的少年。
“结束一切的日子,就定在2118年12月30日吧,一个美好的下雪天。”少年微笑着操纵着光屏。
——这位是第七任副界主,凯尔撒。
与竹在2062年因疾退位,月影与离黎无意上位,苏明安就在同伴与联合政府中筛选,结果都不尽人意。最后,是苏明安深入世间,找到了这位暂代者。这般容貌并非故意为之,仅仅巧合。
多么神奇啊!百年过去了,四代人过去了,这人间竟又诞生了似曾相识的人物。
苏明安并不奇怪,既然旧日之世与废墟世界只有时间之差,却能诞生出“苏文笙”、“阿克托”等一众原初,那么翟星只要时间拉得够长,也可能诞生相似之人。
原来时间已经久到,又一位相似之人诞生了。简直像春去秋回,新的一个世纪又出现了一朵玫瑰。
与凯尔撒的结缘,始于2052年的冬日,自创生元年发布计划后,苏明安便将事情都交给了自己写出来的角色和同伴们,自己则使用分身游历四方——不是他想偷懒,而是他深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必须以最低限度的生存方式维持存活,继续劳累燃烧必会死亡。
不能消耗神力,不能动用能力,苏明安始终维持着普通人的状态,戴着面具,行遍四方。偶有结交,如蜻蜓点水,没有深入。他知晓自己仅是过客,不必留下太多羁绊与眷恋,一旦有了想要留住之物,无异于压榨自己的生命。他只需保持淡漠云水的状态,强撑到计划实现的那一天。
直到有一日,他来到一处村庄,望见一个金发蓝眼的孩子被人欺负,他本不想动手,奈何心底的火焰实在无法熄灭,顺手帮助之下,结识了一对兄弟,维尼奥与丹东。
维尼奥是一位金发蓝眼的少年,丹东生有异瞳,当地村落的特殊习俗是异瞳之人必须佩戴面具,不可直视他人。维尼奥为了维护丹东,一起戴上了面具,被其他人欺负。
“他们看不起丹东,说戴面具的都是妖怪。”维尼奥小声说,“我陪丹东戴上了面具,他们就说我也是妖怪。”
苏明安想了想,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小丑面具:“我也戴着面具。”
“可你也不像妖怪。”维尼奥说,“妖怪与面具无关,只与他们的心相关。”
维尼奥热情地拉着苏明安,与他们一起叠飞机、放风筝、在山坡上打滚,苏明安始终盯着维尼奥,始终在思索,这位少年到底是不是诺尔伪装着跑到自己身边。作为神明的第六感很敏锐,他决定留下来观察维尼奥。
观察持续了半个月左右,维尼奥就像一位普通的小孩,爱笑,活泼。有一天,他忽然羡慕地对苏明安说:
“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你应该就是那位传说中的界主,那位神明。”
苏明安心中一震,平声问:“为什么这么想?”
“你不食人间烟火,虽然你只有普通人的力气,但我感觉好像什么都难不住你。我仔细观察了屏幕里的形象,虽然你戴了面具,但你的身形与手掌,都与屏幕里一模一样。”
……聪明啊。苏明安平静地看向远方。
“我很羡慕你。”维尼奥说。
“为什么?”
“你可以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你可以触碰星空,遨游星海,你不必被困在地面上,日复一日做同样的事,你的一举一动就是整个世界,没有东西拉住你……”维尼奥轻声道,仰望着头,“你是自由的。”
“而我,我期待着像你一样自由,但我的未来,大概也就是困在村子里,或者像邻居家的叔叔一样收麦子,找一位心悦的爱人,结婚生子度过一生。”
……他不是诺尔。苏明安逐渐确定了这个答案。话语可以伪装,气质却不行。
他昨日收到了消息,新的塔建成了,他休息至此,也该回去了。
他起身,告别了维尼奥与丹东。孩子们热情地送上了最漂亮的薰衣草,苏明安手指点了点,将薰衣草化为了永生花。
六十多年后,2113年,苏明安偶然路过此地,发现满地的薰衣草平原已化为灰烬,仅余满目疮痍。悠悠转动的金色风车也消失不见,只剩下断壁残垣。
他寻找片刻,找到一位老奶奶,问及情况,老奶奶叹息摇头:
“早没啦!这片漂亮的薰衣草平原,我年轻时还在的,后来为了建什么劳什子……创生塔?这里的生命力都被那些大人们抽走啦!去写故事去了!”
“唉,越来越多漂亮的景色不见了,界主时常不露面,也许是灵魂寿命将近了吧!有些发起战乱的家伙越来越猖狂……不过好在啊,听说我们快离开了!”
“我还真怀念这颗星球呐!我年轻时就参与过当年的世界游戏,那年我才四岁,什么都不懂,幸亏一位叫诺尔的院长收留过我!唉,不过往事也不提了,他现在只是个该死的叛徒!总之,薰衣草没啦,风车也没啦,你要看郁国的美景,就往中央走走罢!”
“那曾经在此的村落……?”苏明安问道。
“村落?哪还有什么村啊!四十年前一群能力者路过此地,将这里当成了战场,烧杀抢掠,啥都没啦!”
老奶奶摇着头走了,苏明安驻足原地,缓缓张开手掌,露出手捧的薰衣草永生花。
他蹲下身,将薰衣草永生花,慢慢地埋进土里。
“……神明?”
背后传来一个错愕的声音。
苏明安回头,望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深蓝的眼瞳满是错愕,拄着拐杖。
六十多年过去,作为少年的维尼奥,化为了花甲老人。
维尼奥这一生依旧没能走出村庄,那年村落遭灾,他好运外出,躲过一劫,回到家中却妻子皆亡。他不禁悔恨地想起了年轻时的惊鸿一见——倘若当年,他央求界主庇佑此地,是不是就不会遭此劫难?
可是,凭什么呢?他凭什么要求界主费心思照顾此地。
但是,只是照拂一下罢了,不需要花费多少精力,不是吗?为何不肯帮他一把?
唯余午夜挣扎的痛苦,始终折磨着他,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界主行走世间以面具示人,若是沾染因果,就会有人如自己一样,明明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合理,却仍然想要奢求。
终于,岁月流逝,化为老人的他放下了前尘的爱恨,只余麻木,留守此地,为妻子与丹东守坟,偶尔洒下薰衣草的种子,希望能重现昔日的故乡。周围的村落依旧保留着歧视异瞳的传统,他始终戴着面具。
灰蓝的天空下,疮痍的土地上,两个戴着面具的人,一人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一人年轻如昔灿若神明。他们并肩,缓缓走着。
“神明啊,你说,我这一辈子留守此地,守望故土,有什么意义呢。”老者低语。
“……”年轻的神明沉默着。
“几年后,十几年后,我们就要离开这颗星球了,这里只是一场虚无,也不是我们真正的故乡翟星,没有任何人记着。我却守着虚无的记忆,走啊,守啊……像守着一条注定流逝的河。”
“……”
“神明啊,我真羡慕你。但我也知道,你很不容易。”
“……”
“在你那漫长而广阔的人生中,我这样的人,会给你留下一丝丝记忆的痕迹吗?其实啊,我小时候真的想过,要做一只飞鸟,飞向天空。可惜啊,我好像被什么拴住了,被什么拴住了……”
“……”
“神明,您在想什么?”
苏明安缓缓侧头,望向维尼奥深蓝的双眼、夹杂着金色的华发、一张微笑的苍老脸庞。
“我在想……”他轻轻道,
“原来你们老了,是这般模样……”
当晚,苏明安参加了维尼奥的葬礼。
老头子这一生失妻失子,被人歧视,无亲无友,像一条守候着注定消亡的故乡的幽魂。
苏明安将六十年前的永生花葬在了维尼奥怀里,立了一块小小的碑,刻下【这是永远伴随着你的故乡】。当他欲起身离开,他望见旁边站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小的身影。
一位金发蓝眼的少年戴着面具,仰头望着他。
恍惚间,苏明安仿佛看到了一个新的轮回。
“我是维尼奥爷爷收养的孩子。我叫凯尔撒。”少年说,“他让我往外走,走出去,可我总觉得,在他离世前,我不能走出去。现在,我自由了,我可以跟你走吗?”
苏明安没有养孩子的爱好,然而他用明安系统检测了凯尔撒,凯尔撒的灵光极其之高。
他立刻将凯尔撒带了回去,丢给明安系统悉心教导,最终,空悬已久的副界主之位终于有了合格的人选。
将近百年过去了,当年的榜前玩家一直在有意识地培养后继者,以免他们寿命结束后,翟星出现一代实力断层,苏明安也是如此,凯尔撒是他见过创生方面最有天赋的新生一代。
可有时候,他还会想起维尼奥。
大概是有些人注定一飞冲天,而有些人注定无法高飞。若是当年的维尼奥也有凯尔撒这样的灵光,他不会走向这样的未来。而这世间像维尼奥这样不甘的平凡人,又有太多太多。
所以苏明安从不敢陷入虚妄,他深知自己代表了太多人一生中想都不敢想的奇迹。
“准备。”苏明安嘱咐凯尔撒,
“结束吧。”
这一场他隐瞒世人已久的,真正的计划。
即将迎来最后真相的揭露的时刻。
他也……即将迎来自己早已决定好、书写好的,终局。
那是一片,广阔的、无垠的、美丽的、蔚蓝的海洋。
……
【创生纪元71年:2118年】
终末指令下达。
海水涨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