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那道文明屏障,我想到一法,也是唯一解法——创生。”
“五十年内,人类已经无法找到新星球,而高维虎视眈眈,所以,必须破除那道文明屏障。那道文明屏障允许个体作为访客进入,但当整个文明试图涌入,会瞬间超过阈值引发崩坏。”
“那么,如果我们不以现实的形态,而是以‘概念’、以‘故事’、以可能性呢?”镜头里,苏明安的目光扫过全场,嗓音平静,
“为今之计,我决议,发起一场前所未有的‘创生’计划,大规模选拔具有想象力、构思能力、叙事天赋的‘创生者’。譬如编剧、诗人、游戏设计师……所有善于构建世界与灵魂的人。”
“联合政府即刻将‘创生’纳入教育体系,设立专项基金与荣誉。世界枢纽将成立‘创生序列’,高等成员享有与科学家同等的资源与地位。”
“我们将选出十万名天赋最为出众的创生者,每一个人都将获得由我提供的‘创生之笔’——以信仰、生命、轮回等权柄融合而成的奇迹之力,将他们笔下流淌的世界规则、山川湖海、人文历史、乃至每一个鲜活的人物……灌注进笔尖!灌注进那颗星球。”
苏明安的声音逐渐高昂,带着一种煽动人心的狂热与希望:
“这十万名创生者,将为我们书写十万个不同的‘IF线’地球!”
“或许是骑士与国王吟唱史诗的西幻之路;或许是蒸汽朋克与巫师共舞的维多利亚迷雾之都;或许是化身光之魔法少女的梦幻纪元……无数可能,无数走向。”
“民众可以选择进入任何一个心仪的、由创生者构建的‘IF线世界’中生活。在那里,你们或许能体验到截然不同的人生,或许能实现现实中未尽的梦想。这将是一场盛大的、奔向无数种未来的创世纪迁徙。”
“而我们最终的目标,是十万条中最为繁荣、最为稳定、最具潜力的IF线,进行最终的‘合一’。汲取精华,剔除糟粕,将双星融合成一个最完美的‘理想国’。”
“我们将用无数支笔,共同撰写一个新纪元。”
全世界,在看到这场直播的一刻,都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牧师似乎看到了书写神圣国度的可能;电竞选手想象着全民竞技的世界;小女孩的眼中充满了对魔法少女的向往……
“界主大人,”一位科学家问,“如何保证创生者书写世界的稳定性?又如何协调十万世界的最终合一?这……这简直是……”
谁能想到,这2048年,世界游戏结束二十三年后,会爆出这么一个大料。
这位界主到底是思考了多久、谋划了多久,才决议想出这个计划?
一位年轻的物理学家忍不住举手,声音颤抖:“界主大人,请原谅我的直白……但,但文字构建的虚幻世界,如何能真正突破物理屏障,帮我们进入那颗星球?这……这听起来更像是哲学或文学层面的比喻。这其中的‘转换’机制究竟是……”
“以世界树为誓。”苏明安语气斩钉截铁,“机制复杂,涉及高维信息,细节方案即刻下发。执行吧。”
吕树空洞的眼眶望向苏明安的方向,嘴唇微动。苏凛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抱臂侧过身。
梅亚妮快速记录着,她再次捕捉到了苏明安眼底一闪而过的冷静,那绝不是一个提出生路者该有的眼神,那更像是一个……注视着实验按预定步骤推进的研究员。
……
命令既下,整个文明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开始运转。
“创生”一词,瞬间席卷了全球每一个角落。
计划以惊人的速度推进。
“创生”成为时代的狂潮。
将有十万创生者被选拔出来,他们激动、自豪,视自己为文明的救火员,拼命记忆各种“设定”,呕心沥血构建世界,坚信自己的笔能开辟未来。
苏明安行走于创生之塔,望着那些眼中燃烧着使命火焰的年轻面孔,神情在流光溢彩中明灭不定。
……
2048年2月24日
格桑嘉措站在白塔下,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了狼群的哈士奇。
——世界枢纽“文明记录司”民俗观察员。他的工作。
“您……您好!我是新来的记录员,格桑嘉措!请多指教!”他鼓起勇气,弯腰问好,引得几人侧目。
有位女士扶了扶眼镜,快速打量了他一下:“哦,新同事啊。欢迎。去三十二层人事部报到,电梯在那边。”
“欸!好,好的!谢谢您!”格桑嘉措连忙道谢。
过了而立之年,他仍如原野上的青草,没有染上任何世俗的油滑气息。他终于兑现了自己小时候的心愿——
……
【“我们对玩家特别感兴趣,虽然我没赶上世界游戏,但我想把他们的事迹,尤其是那位界主,以牧民的视角记录下来……这就是我长大以后要干的事!”小格桑兴奋道:“等我再长大一些,就去城里上学习字……据说那位界主,也就比我大十岁……”】
……
午餐时,大家谈论着前沿理论,他插不上话,只是安静地听着。有人好奇地问起高原的生活,他便说起放牧、赛马、酥油茶,引得大家一阵善意的笑声。
他的主要工作是走访因“创生计划”而涉及的普通人,记录市井传言与情感变迁。
……
【新纪元纪年·创生纪元】
界主苏明安提出方案——“创生计划”。
……
【创生纪元元年:2048年】
首次尝试融合“地球”与“遗珠星”失败。界主苏明安于世界枢纽发表“创生演说”,启动文明级计划——“创生”。联合政府发布《创生宣言》,成立“创生战略委员会”。
……
【创生纪元2年:2049年】
为应对长达数代人的漫长计划,联合政府建立“文明基因库”,保存现有文明知识、生物基因与文化样本。旧有学科体系重构,文学、艺术、哲学、社会学、历史学等“创生”相关学科成为重点学科。
……
格桑嘉措带着笔记本走向了凡尘。
他看到街道里一位母亲推着残疾的小女孩,低声哄着孩子:“宝宝,你看那个有会飞小马的世界多漂亮……妈妈一定会带你去那里生活,再也没有病痛,你可以一直跑,一直笑……”
格桑赶紧记下:【纪元一年夏,聚居区东区,年轻母亲李女士对奇幻系IF线充满憧憬,视其为孩子健康成长的希望。】
……
集市上,小摊贩们抓住了商机。《IF线设定入门指南》、《教你三天构建一个世界》、《创生者必读经典叙事一百篇》……卖得火热。格桑记录而下:
【商业活动活跃,衍生文化产品涌现,反应了民众对计划的高度关注与参与热情。】
……
在聚居区的小酒馆里,格桑听到了不同的声音。
“胡闹!完全是胡闹!居然要把命运交给一群写故事的?那些花花绿绿的世界能当饭吃吗?能挡住高维的炮火吗?”一个老工程师的话,引起周围几个人的附和。
旁边一个穿着旧式军装的男人忽然开口:“界主的决定,自然有他的道理。但我们这些老骨头,怕是等不到那个‘理想国’了。”
格桑默默听着,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仍有部分民众,尤其老一辈科技与军事背景者,对计划可行性存疑。】
……
格桑还目睹了第一批创生候选者的选拔,界主以“一代人”为期限,在三十年内筛选出十万人。
巨大的考场内,数千名考生头戴神经感应装置,面前的光屏飞速构建着图像与文字,每个人都极为专注。
他看到一个年轻人因为推演出一个精妙的社会模型而激动得浑身发抖,也看到另一个考生因为逻辑崩溃而陷入绝望。考场外,是无数翘首以盼的家长和媒体,气氛比旧时代的高考有过之而无不及。
本届全球报考人数超千万。屏幕下方,是密密麻麻的录取名单公示,丝毫不亚于旧时代最顶尖大学的招生系统。
格桑看向远处一排正在休息的考生,他们脸上带着疲惫却兴奋的红光,激动地讨论着。那些大概是拿到了‘S级’评估的苗子。
格桑默默打开了笔记本,笔尖却久久未能落下。他原本想记录下考试的科目、时长、录取率这些冷冰冰的数字。
但最终,他写下的却是:
【创生纪元2049年6月28日,于考场。】
【我看见了数千双年轻的眼睛,他们在相互交战。】
【时代的洪流于此拐了一道弯,旧日的‘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被新的信条取代——‘构建一个世界吧,那将是你通往新纪元的船票’。】
【有人欣喜若狂,有人黯然神伤。塔外,他们的命运将被这场考试重新书写。而塔内,他们将学习如何书写别人的命运。】
【我不知道这是否是唯一的路,但它已是整个文明倾尽一代人智慧与热血,踏上的最壮阔的远征。而我,只是一个幸运的、得以见证并记录的牧羊人。】
……
无论在何处,人们谈论最多的,还是那位界主——苏明安。
在大多数人口中,他是带来希望的神明、是智慧与力量的化身、是指引文明的灯塔。格桑听到无数对他的赞美、感激和信任。
但格桑也捕捉到一些细微的声音。偶尔会有极其短暂的新闻片段流出,比如界主巡视创生之塔的建设进度,或出席某个高级会议。格桑会格外仔细地观察屏幕上的那个人。
——他其实早已认出了那个人。
那个人的容颜就从没变过,除了白发变成了彩发。
然而,他没有过去攀关系,只是如普通人一般注视。
他发现,界主大人的表情总是很平静,甚至是淡漠。那双眼眸深处,他看不到如同民众一般的狂热或期待,也看不到领导者常见的凝重,仿佛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洋。当众人为计划的每一个进展欢呼时,镜头偶尔扫过他,他的嘴角似乎从未真正上扬过。
这让格桑不由自主地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在高原崖下,眼神破碎、浑身是血的白发青年。两者身影在他脑海中偶尔会重叠,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与……不安。
他记得那位界主曾对他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也记得界主在宣布计划时,那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执行吧”。
格桑甩甩头,把杂念抛开。界主大人必定是深思熟虑,肩负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压力。他怎能妄加揣测?他只是个记录员。
于是,他在关于界主的记录里,最终只写下了客观的观察:
……
【界主苏明安阁下于公开场合表现冷静,决策果断,民众对其抱有极高信任度与期待。】
……
岁月快速流逝。
格桑嘉措始终一丝不苟地记录着。他认识了一位总是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叫筱晓,是他的前辈。据说以前在中央白塔工作,后来白塔倒塌了,筱晓一蹶不振,被下放到文明司来。
格桑嘉措经常见到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喝得烂醉如泥,在办公室抱着一张相片哭,同事们都说,这个家伙颓废得紧,但没犯什么原则性的事,辞退不了,也就放任这个男人发疯了。
唯有格桑嘉措觉得他很可怜,他时常来到男人的办公室,谈起草原的风光和阿妈的酥油茶。
每到这时,烂醉如泥的男人便会安静下来,嘴里念叨着“要是能和她去,那里一定很好看”,又突然低下头抱着头大喊“那天我不该加班的,我不该带她去的,都是我的错”。逐渐地,男人给格桑嘉措看一些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大约二十来岁,青春靓丽,与眼前胡子拉碴的男人对比鲜明。可格桑嘉措却觉得,假如女孩没有死去,他们应该很幸福。
从世界游戏里患难走出的真情,男人肯为了女孩顶撞boSS,女孩也肯为了男人死去,可惜……可惜。
男人说起了世界游戏曾经的种种,这回格桑才知道,原来界主曾经也曾有过活泼与讲笑话的时期,然而,这部分不甚庄重的历史已经不存在于教科书。新生代的孩子们印象里的界主,只有屏幕里那位神圣、高贵、端庄如神像般的身影。
这时格桑才恍惚想起,界主救下这个世界的时候……唯有十九岁,比自己还小太多……
人们理应想象苏明安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