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的柏油路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泽,两侧的松柏枝叶低垂,风一吹就簌簌作响,像谁藏在树后低声叹息。
白天的墓园确实敞着正门,值班亭里的方启明抱着搪瓷杯打盹,只有进出的车辆会让栏杆发出“咔嗒”一声轻响,除此之外,整个园区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但到了夜里,情况就变了——所谓的守夜不过是方启明和另一个工人轮流骑着电动车巡逻,光柱在墓碑间晃来晃去,遇到风吹草动也只敢远远看一眼,根本算不上严格看守。
陈北安站在墓园入口的石狮子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警徽,昨晚的画面又一次撞进脑海。
当时他蹲在李明宇墓碑旁的灌木丛后,眼看着那个穿黑色连帽衫的人影蹲在墓前,手里的工兵铲挖得泥土簌簌往下掉,明明再等两分钟,埋伏在两侧的同事就能包抄过去,可他偏偏想着要等对方把“东西”挖出来,要拿到实打实的证据再收网。
谁能想到,就在人影把一个黑色U盘揣进兜里的瞬间,不过是转身往墓园东侧的树林跑了几步,等他们追过去时,连个影子都没找着——没有脚印,没有衣角被树枝勾住的痕迹,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老陈,你说我们昨晚看到的那家伙,到底是人还是鬼啊?”顾登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发颤,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试图压下心里的慌。
作为一名当了五年警察的唯物主义者,他见过酒后闹事的醉汉,见过偷鸡摸狗的惯犯,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能在三分钟内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警犬都嗅不到一点气味。“要是人,总不能无缘无故消失得没影吧?而且技术队的人搜了一整晚,连个指纹、一根头发都没找到。可话说是鬼的话,我们前天白天来勘察现场的时候,不也看到过他吗?当时他就站在墓园门口的小卖部旁,还买了瓶矿泉水,难不成现在的鬼都进化了?大白天都能出来晃悠了?”
陈北安深吸了一口墓园里带着泥土味的空气,压下心头的烦躁,声音沉得像铁:“是人是鬼,都得把他给找出来。警察办案讲究三要素,时间、地点、人物,现在时间是昨晚半夜两点半左右,地点是李明宇的墓地,人物就是那个穿连帽衫的,那天白日里看到的老头,三样都齐了,还怕抓不到?”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不远处李明宇的墓碑上,碑面上的照片泛着冷白的光,“我就不信这世界上真的有鬼,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那天晚上那人挖走的U盘里,十有八九就是我们要找的证据——李明宇跟贩毒团伙勾连的账本,说不定就藏在那里面。”
说完,他迈开步子,径直朝着李明宇的墓地走去,皮鞋踩在草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跟在后面的方启明一看他这架势,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赶紧上前两步拦住他,脸上堆着为难的笑:“二位警官,挖墓恐怕不行啊。毕竟死者为大,这墓园有规定,没有家属的书面同意,也没有法院出具的搜查令,是不能随便动墓地的。要是传出去,家属那边闹起来,我们墓园也不好交代。”
陈北安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方启明一眼,没说话,只是蹲下身,仔细检查着墓碑周围的泥土。
他手指拂过地面,能摸到昨晚被翻动过的土块还带着点湿润,边缘有明显的铲痕。他又绕着墓碑走了一圈,看了看墓碑底座的缝隙,又摸了摸碑面的纹路,确认没有新的痕迹后,才站起身,对着身后的技术队员说:“再仔细搜一遍,重点查东侧树林的铁丝网,看看有没有被剪开的痕迹。”说完,他才朝方启明点了点头,“我们不挖墓,只是例行检查。”
等技术队的人收队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
陈北安没歇着,跟顾登简单吃了碗泡面,就开车往城郊的五金厂赶——李明宇的远方表哥张建军,就在这里当铁匠。
五金厂的大门敞开着,门口堆着几堆生锈的钢筋,远远就能听见里面“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伴随着火星子“噼啪”溅落的脆响。
陈北安推开虚掩的铁门,刚走进去,就被迎面扑来的热浪裹住,空气里满是铁屑和煤烟的味道。
“请问,哪位是张建军?”他朝着厂房里喊了一声,打铁声顿了顿,一个穿着蓝色工装、满手油污的锅炉工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个长柄铁钩。
“找张建军啊?”锅炉工朝里面喊了一嗓子,声音穿透了“叮叮”的打铁声,“张建军!有人找你——”
厂房深处,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他约莫四十岁出头,黝黑的皮肤上满是汗珠,胸口和胳膊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绷紧,手里的铁锤还沾着火星。
听见喊声,他把铁锤往铁砧上一放,随手拿起搭在旁边的灰色背心擦了擦脸,又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卷起来的卫生纸,麻利地卷了点烟丝,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问:“谁啊?这正忙着呢。”
陈北安和顾登迎了上去,从口袋里掏出警官证,打开递到他面前:“你好,我们是西京公安局的,想找你了解一下你表弟李明宇的事情。”
张建军叼着烟卷的动作顿了顿,脸上的不耐烦一下子涌了上来。
他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冰冷的铁砧上,双手抱在胸前,语气里满是疏离:“什么李明宇不李明宇的,我跟他八竿子打不着。”他吐了口烟圈,烟丝的味道混着铁屑味飘过来,“他下葬的时候,要不是我家里人收了他好几年前给的那五百块钱,让我过去给他扫个墓,留了个我的电话,我现在都不会跟你们扯上关系。”
他顿了顿,又像是怕被牵连似的,赶紧补充道:“还有,我可不知道他手底下那些人干的事。前几天听邻居说,他好像是跟什么贩毒的混在一起,反正我不清楚——我跟他从小就不怎么来往,他后来在城里混,我在这厂里打铁,一年到头都见不着一面。你们找我,真没啥用,我啥都不知道。”
陈北安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心里有了数。
他没戳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正是昨晚监控里拍到的穿连帽衫的人影,虽然画面模糊,但能看清大致的身形。“你见过这个人吗?”他把照片递到张建军面前,“这个人昨晚去了李明宇的墓地,挖走了一样东西。”
张建军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瞳孔微微一缩,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怀里的背心。他飞快地移开视线,嘴里嘟囔着:“没见过,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可他说话时,喉结明显滚了一下,连叼在嘴里的烟卷都晃了晃。
顾登在一旁看得分明,刚想追问,就被陈北安用眼神制止了。
陈北安收起照片,语气依旧平静:“如果你想起什么,随时给我们打电话。”他把一张写着联系方式的纸条递过去,“记住,知情不报,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张建军接过纸条,捏在手里,指尖都泛了白。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就拿起铁砧上的铁锤,假装要继续打铁,可那锤子落在铁坯上,却没了刚才的力道,只发出一声闷响。
陈北安和顾登对视一眼,没再多说,转身走出了五金厂。
刚到门口,顾登就忍不住开口:“老陈,他肯定见过那个人!你看他刚才的反应,明显是在撒谎。”
陈北安靠在车身上,看着五金厂大门里飘出的黑烟,嘴角勾起一抹冷意:“急什么?他现在心里慌,我们越追问,他越不会说。”他掏出手机,给技术队打了个电话,“查一下张建军最近一个月的通话记录,还有他的银行流水,特别是昨晚十点到十一点之间,他在哪里,跟谁联系过。”
挂了电话,他拉开车门:“走,去张建军家看看。既然他不肯说,那我们就自己找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