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牙全然沉浸在那段愈发冰冷的回忆里,声音嘶哑,继续道:
“后来那几天......爹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话更少了,眉头锁得死紧,眼里全是血丝,常对着誊写好的文书发呆。”“那几封他原本写好的信......最终没有寄出去。我见过他几次拿起又放下,反复摩挲,最后竟是抖着手,将它们就着书案的烛火......一点点烧成了灰烬。”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跳跃的火苗吞噬纸张的景象,眼神空洞。“灰烬落下来,沾了他一手,他也浑然不觉。那之后,爹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魂,颓唐地厉害。”
“但他......他还是强撑着,将那份详细罗列了账目疑点的呈文,重新密封好。”
“这一次,他没有再信任任何人,甚至没有通过县衙的驿递,而是......而是想方设法,托了一位偶尔会来县里贩运山货的、看似极可靠的老行商,许以重金,恳请他务必亲自将这份呈文送往京城,直递......直递御史台。”
“呵......”
黑牙发出一声苦涩至极的短促笑声,“现在想来,是何等天真!我爹他一辈子没出过昕阳郡,以为京城御史台的大门,是那么好进的?以为一个来历不明的行商,真能将他那份可能捅破天的东西,送到该看的人手里?”
“那行商走后,爹像是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宇间的阴霾却从未散去。他变得极其敏感,风声鹤唳。夜里稍有动静,便会惊起。他开始偷偷收拾一些细软,还私下里对娘说,让我们也悄悄准备一下,或许......或许不久要出趟远门,回母亲的娘家避一避。”
“母亲的娘家在邻郡,很远。我和阿姐都隐约感到不安,但见爹娘神色凝重,也不敢多问。”
“那段时间,县衙里的气氛更加诡异了。原本还有些往来的同僚彻底断了走动,县令大人见到我爹,也是远远便避开,眼神躲闪。衙门口时常有些面生的、穿着体面却眼神锐利的人晃悠,像是在打量着什么。”
“又过了七八日,那托送文书的行商没有回来,杳无音信。爹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忽然有一天,郡里来了人,不是平常的吏员,而是几位身着绛色官服、神色冷峻的陌生官员,带着一队如狼似虎的郡兵,直接闯进了县衙!”
黑牙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身体也开始微微发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令人窒息的日子。
“他们......他们直接冲进爹处理公务的廨房,不容分说,便开始翻箱倒柜!爹惊怒交加,上前理论,却被粗暴地推开。领头的官员拿着一纸公文,冷笑着说奉户部及郡守大人令,核查我县粮税账目,怀疑有人贪墨亏空,阻挠清查!”
“他们......他们当场就从爹的柜子里,‘搜’出了几本账册!还有......还有一包银钱!说那是爹贪污受贿、做假账的证据!”黑牙的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爹当时就愣住了,随即气得浑身发抖,大声辩驳,说那是栽赃陷害!那些账册根本不是他平日用的,那银钱他更是见都没见过!”
“可那些人根本不听!他们当着所有衙役的面,厉声呵斥我爹,说他身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然后......然后就给我爹套上了枷锁!”
静室内,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小了些,像是在屏息聆听这桩陈年冤案的序幕。
黑牙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巨大的悲愤让他几乎难以继续。苏凌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沉,他知道,这仅仅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的开始,真正的绝望与毁灭,还在后面。而黑牙脸上那可怕的灼伤,想必也与之息息相关。
黑牙的呼吸在静室中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沉重的湿意,每一次呼气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窗外的雨声密集而持久,与他记忆中那场毁灭性的大雨诡异地交织在一起,敲打得他神魂俱颤,几乎分不清今夕何夕。他双手死死抠着膝盖,粗糙的布料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凸起,仿佛要从中榨取一丝支撑他讲述完这炼狱往事的力量。
苏凌静默地听着,宛若一尊浸在阴影里的雕像,唯有眼底深处偶尔掠过的微光,显露出他内心的波澜。
当黑牙再次提及“京畿户部”四字时,那微光骤然凝实了一瞬,如同寒夜星子刺破浓云,旋即又复归于深潭般的沉静。他搁在案几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光洁的桌面,发出几不可闻的笃笃轻响,那节奏仿佛暗合着某种玄奥的推演,在寂静的室内勾勒出一盘隐于重重迷雾之外的棋局。
待黑牙语稍顿,完全沉浸于父亲被如狼似虎的郡兵枷走、天地瞬间倾覆的愤懑与绝望时,苏凌方缓声开口,声音不高,却似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窗外的雨幕。
“郡县倾轧,官场常态,多半止于构陷夺职,留几分日后相见的余地。似这般动用郡兵,直入衙署公廨,当场搜检罗织‘罪证’......行事狠绝,不留丝毫转圜生机,倒非是寻常地方胥吏敢为、能为。其背后所惧者,所图者,恐早已超出一县主簿所能触及之层面。”
他目光沉静地掠过黑牙那因极度痛苦而剧烈扭曲的脸庞,语气平淡却意有所指,如同在平静湖面下投下一颗引而不发的石子。
“尤其......此事竟能得‘京畿户部’下行文书‘关切’?区区一偏远小县的账目微末疑点,纵有差池纰漏,何至于惊动龙台庙堂之上的衮衮诸公?”
“如此‘挂怀’,急切若此?这背后若无更高处、更庞大的影子在暗中推动,实难想象其逻辑。只是不知,当年是户部之中哪一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对此间微不足道的小事,投注了这般非常规的‘上心’?”
苏凌话语如溪中投石,涟漪暗生,将疑窦与线索悄然引向那清流光环之下、却与户部钱粮事务千丝万缕的大鸿胪——孔鹤臣。
然而此刻的黑牙,心神早已被旧日惨痛彻底吞噬,汹涌的情感如沸油烹煮,未能即刻领悟苏凌话中深藏的机锋与指引,只觉其分析切中肯綮,更添悲愤,那双猩红的眼中,蚀骨的恨意与无尽的迷茫交织翻腾,徒增内心煎熬。
他粗重地喘息了几声,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溺水之人拼命想要浮出水面呼吸,声音嘶哑。
“我爹......就那么被投进了郡城阴湿冰冷的死牢。我们都以为......天彻底塌了,完了,再无指望了。”
“可就在......就在行刑问斩的前夜,也是一个......像今夜这般泼天大雨、电闪雷鸣的晚上!一个黑衣人,全身裹在夜行衣里,面蒙黑巾,只露出一双冷电般的眼睛,身手高得吓人,像真正的鬼魅幽影般潜入了守备森严的死牢,悄无声息地放倒了看守,打开了牢门,把我爹......从鬼门关口硬生生拽了回来!这是我爹逃回之后,告诉我们的只言片语。”
苏凌眸光骤然一凝,身体几不可察地前倾了半分,声音中带着一丝探究。
“哦?竟有此事?可知那黑衣人底细来历?”
黑牙茫然地摇头,那道道狰狞的烧伤疤痕也随之扭动。
“不知道......我后来......拼了命地想查,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江湖关系,想知道到底是谁......可那人就像根本没在这世上存在过一样,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干净得令人......心悸。”
他用力甩了甩头,似乎想将这个无解之谜暂时抛诸脑后。
“我爹......他捡回一条命,借着狂风暴雨的掩护,像丧家之犬般没命地从郡城跑回我们那个小县的家。他几乎是撞开家门的,浑身湿透冰凉,脸上一点人色都没有,嘴唇冻得发紫,站在那儿摇摇晃晃,像下一秒就要散架,刚从幽冥河里爬出来的水鬼。”
“他眼睛血红吓人,嗓子完全哑了,只能发出嗬嗬的气声,却拼尽最后力气催我们要我们快收拾!立刻走!离开这!马上!一刻都耽搁不得!’”
“我娘和阿姐都吓傻了,完全懵了。娘看着窗外那瓢泼似的、砸在地上都能起白沫的暴雨,又惊又怕,声音都在发抖。她说,‘当家的......这、这么大的雨,天黑得像扣了锅底,伸手不见五指,道都看不清,能走到哪去啊?到底......到底出了啥塌天的祸事呀?’”
“我爹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气力低吼说,‘别问!没时辰了!雨再大也得走!不管去哪,先离开昕阳郡!越远越好!”
“我们都慌了神,魂不守舍,手忙脚乱地胡乱抓了几件衣裳,包了点能随身带的干粮。就在他们乱糟糟收拾的时候,我......我猛地想起我床头那个褪了色的小布老虎......”黑牙的声音里骤然带上了一丝属于遥远过去的、孩童般的哭腔和无尽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悔恨。
“那是我阿姐......我阿姐省下买头绳的铜钱,买了碎布头,熬了好几个夜,一针一线给我缝的,针脚细细密密,我从小抱到大,睡觉都不撒手的......我舍不得......就......就趁他们没留意,偷偷扭转头,咬着牙跑回漆黑冰冷的屋里去拿......”
“屋里黑漆漆的,我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猛地一崴!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失去平衡朝后倒去......”
“后面......后面恰恰是冬天用来储藏萝卜白菜的地窖口,那厚重的木板盖子没盖严实,虚掩着......”
“我......我就那么直直地栽了下去!”
“地窖不算深,但我脚脖子疼得厉害,半天爬不起身。那地窖还有一个出口,在院门旁边的墙角根,是平日里为了透气方便取菜挖的,拿几捆柴草虚掩着,很隐蔽,除了自家人,外人极少知道。”
“我咬着牙,忍着钻心剧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艰难摸索,好不容易爬到那出口下面,用尽吃奶的力气才顶开一点缝隙......”
黑牙将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无尽的后怕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十五岁、在绝境中瑟瑟发抖的少年。
“我......我刚把脑袋从那窄缝里挤出一点点,就看到......就看到我爹我娘还有阿姐,他们四处找不见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们不能再等,也不敢再等了......我爹猛地一跺脚,脸上是那种豁出去的绝望,一手拉着我娘,一手拽着阿姐,猛地发力推开了那扇薄薄的院门,就要一头扎进那无边无际的雨幕里头......”
黑牙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急剧放大,仿佛亲眼目睹了世间最恐怖、最令人绝望的景象。
“就在那院门洞开的刹那!外头!外头沉沉的雨幕里,猛地亮起无数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密密麻麻、披着厚重蓑衣、手持明晃晃刀枪的兵卒,早已把我家这小小的院落围得水泄不通!那阵势,根本不是来抓人,分明是来......来绝户的!”
“我吓得死命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敢漏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声息。我只能拼命瞪大眼睛,透过地窖口那条狭窄的缝隙,眼睁睁地看着外面那令人肝胆俱裂的一幕......”
黑牙顿了顿,喘息了好一阵,方才又艰难开口。
“领头的个武官,面生得很,绝不是县里郡里常见的军爷,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雨水从他斗笠边缘成串滴落,没有丝毫活人气。他冷冷的看着我爹娘和阿姐,如同看着待宰的羔羊。”
“他的声音在雨里显得异常清晰冰冷,‘大胆小吏,贪墨国帑,铁证如山,不思悔改,竟敢暴力越狱!按大晋律,罪加一等,就得格杀!亲族连坐!’”
“我爹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他站在瓢泼大雨里,背脊却挺得笔直。”
“他猛地抬起手臂,手指直直指向那端坐马上的武官,声音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却异常响亮,‘你们!你们这群国之蛀虫!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栽赃陷害!你们才是真正的罪人!你们杀人灭口,想掩盖你们的滔天罪过!你们必定不得好死!’”
“那武官听了,脸上肌肉僵硬地扯动,露出一个极其残忍狰狞的冷笑,他说,‘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区区九品末流小吏,蝼蚁不如的货色,也敢狂吠上官,蚍蜉撼树?螳臂当车,自取灭亡!’”
“我爹眼珠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厉声怒斥道‘这是大晋的天下!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不管你们是谁,背后站着的是哪路神仙,干了何等龌龊勾当,都逃不过国法王章!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们迟早要遭天谴!’”
“那武官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耐心,声音猛地一厉说,‘少说废话,交出从县衙带走的账册!那本真账册!痛快点交出来,我或许发了善心,还能赏你周家留条贱根!’”
“我爹听了,反而仰起头,发出一连串凄厉而悲怆的惨笑,他悲怆地说,‘原来......原来你们真正怕的是这个!想要账册?做梦!休想!我就算是死,魂飞魄散,也得让你们这些魑魅魍魉、国之巨蠹夜夜惊心,不得安枕!’”
“那武官眼神一寒,杀机毕露,猛地一挥手。旁边两个如狼似虎的兵卒立刻恶狠狠地扑了上来,一把将我那吓得浑身发抖的阿姐从我娘怀里硬生生撕扯了出去!”
“我阿姐惊得尖声哭叫起来,拼命挣扎.....”
“那武官狞笑着威胁我爹交出账册,”
“我爹娘眼睁睁看着在冰冷雨水中无助哭喊、瑟瑟发抖的我阿姐,老泪纵横,我爹嘴皮都咬破了,渗出血丝,但他还死死瞪着那武官,眼中是决绝的火焰,从牙缝里迸出两个染血的字——‘不交!’”
“他艰难地看向我那哭得几乎昏厥的阿姐,眼里是无尽的痛苦、慈爱和深不见底的愧疚,我爹用尽气力嘶声喊,‘阿爹......对不住你......我的好闺女......”
“那武官眼神骤然冷透,不再有半分犹豫,手起刀落......”“地窖深处的我,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巨手捏爆,我眼睁睁看着一道冰冷刺骨的刀光在熊熊火把的映照下,残忍地劈开连绵的雨幕!”
黑牙缓缓地闭上眼睛,丑陋的脸庞满是无尽的痛苦和悲伤,他的声音也变得悲伤起来,喃喃道:“无法形容的悲痛如同山洪海啸,瞬间将我淹没,让我几乎窒息昏厥。我死命咬着捂住嘴的手背,牙齿深深陷入皮肉,浓郁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我却不敢发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呜咽声响。
“那武官的逼问冰冷得如同九幽之下吹来的阴风,这次,他滴着血的刀尖,指向了倒在泥水中、因剧痛和绝望而不住抽搐的我娘。”
“我爹看着血泊中阿姐那迅速冰冷下去的小小尸身,又看看泥水里痛苦挣扎、气息奄奄的我娘,却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一点力气,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冰冷的刀光再次无情闪过!我娘甚至连一声短促的惊呼都未曾来得及发出,脖颈处便绽开一道恐怖的红线,她倒在了我爹冰凉的脚边,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一大片泥水。”
黑牙说到这里,已然泪水潸然。
“我爹凄厉哀嚎,他猛地抬起头,几乎要瞪裂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武官,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气息嘶吼诅咒,‘你们......不得好死!我周某人便是化作厉鬼!也必要夜夜缠索你们,让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然后我爹......猛地一低头,决绝无比地朝着旁边一名士卒手中那柄闪着寒光的长矛尖刃,狠狠地用自己的心口撞了上去!”
“......锋利的矛尖瞬间刺透了他单薄的胸膛,从后背心处透出寸许,染血的尖锋在火把光下微微颤动......”
苏凌和周幺听着,心也不由地缩紧了,周幺更是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黑牙的声音绝望而凄凉。
“我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巨大的悲伤、恐惧、仇恨、还有那灭顶的无力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我彻底吞没......”
黑牙喘息着,压抑着那深入骨髓的悲痛。
“那武官环顾着这残破小院,眼中闪过极度不耐烦和狠毒的光芒。他的声音冰冷,下了最后的命令。放火!统统烧干净!烧!”
“刹那间火光冲天而起,雨水与烈焰疯狂的交织发出“滋滋啦啦”的怪异巨响,蒸腾起漫天迷蒙的、带着焦糊味的白汽水雾,大火之中我看到,那些在跳跃火光映衬下面目愈发狰狞、发出得意狂笑声、如同群魔乱舞的兵卒背影。”
“马蹄声、杂乱沉重的脚步声、以及兵卒们粗野的咒骂声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磅礴的雨幕和黑夜深处。只剩下那场大火,还在雨中执着地、疯狂地燃烧着,噼啪作响,无情地吞噬着残破的房屋......”
“我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巨大的、近乎疯狂的力气,猛地顶开地窖出口的遮挡,不顾一切地爬了出来,踉跄着、连滚带爬地扑向那一片灼热的、散发着皮肉焦糊味的火海!”
“我撕心裂肺的哭喊,想要冲进火海,哪怕和他们死在一起,却被那灼热逼人的气浪一次次推开,摔倒在泥泞之中。我跪在那里,双手死死抠进泥地里,指甲翻裂,鲜血混着泥水,眼睁睁看着亲人的身影在烈焰中逐渐扭曲、模糊、最终化为焦炭,巨大的、无法承受的悲伤和彻底的无力感如同万丈深渊,将我最后一丝意识也彻底击垮、吞噬。”
眼前的一切开始剧烈地旋转、发黑、模糊,所有的声音都离我远去......”
‘恍惚之中,我看到了县衙门口那棵熟悉的老槐树,水洗般郁郁葱葱,枝叶婆娑。”
“爹娘穿着干净整洁的、过年才舍得穿的衣裳,并肩站在树下,面容清晰而温暖,正朝着我微微笑着,眼神里充满了慈爱。”
“阿姐也在,她就站在爹娘身前,脸上带着我记忆中最温柔的笑意,她手里拿着那个针脚细细、的小布老虎,正轻轻地、朝着我招手,仿佛在唤我过去......”
“只是......只是那布老虎憨态可掬的脸上、圆滚滚的身子上,却沾满了刺目的、不断向下滴落的鲜血,将那干净的布料染得一片狼藉猩红......”
“无边的、冰冷的、绝望的黑暗,如同最深的海潮,最终彻底淹没了我所有的感知,将我拖入了永恒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