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朝歌一行快马加鞭,返回长安城时,日头已近中天。城内节日的喧嚣扑面而来,与军营的粗犷炽热截然不同,这里是市井的、繁华的,充满了升平歌舞的气息。街道上车马粼粼,行人如织,家家户户门楣上都贴着崭新的桃符,孩童穿着新衣在街巷中追逐嬉闹,空气中弥漫着爆竹燃放后的硝烟味和各家飘出的饭菜香。
皇城禁卫显然早已得到通知,验看路朝歌的王命旗牌后,恭敬地行礼放行,并早有内侍躬身在前引路。穿过重重宫门,将马的缰绳交给迎上来的小黄门,路朝歌在内侍的引导下,步行前往举行元日大宴的麟德殿。
越靠近麟德殿,气氛便越发庄重肃穆。朱红宫墙,琉璃碧瓦,在冬日阳光下闪耀着威严的光芒。廊庑下侍立的宫廷侍卫甲胄鲜明,纹丝不动,如同雕塑。来往的宫女内侍皆屏息静气,步履轻盈。与军营那种可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纵情谈笑的氛围,已是天壤之别。
麟德殿内,早已是另一番景象。殿宇宏大,金碧辉煌。巨大的盘龙金柱支撑着高高的穹顶,殿内暖意融融,炭盆烧得极旺,驱散了所有寒意。御座之下,按照品级爵位,早已设好了无数案几,众多王公贵族、文武重臣已然按序入座,他们皆身着隆重的朝服,冠带整齐,低声交谈着,等待着天子和路朝歌的到来。
路朝歌的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本就身材高大,气势迫人,此刻身着亲王礼服,更添几分威严。原本有些嘈杂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不少,众多目光瞬间投向了他。他面色平静,对投向他的各种视线恍若未觉,在内侍的高声唱喏“大明亲王、领军大将军路朝歌到——”中,步履沉稳地走向御阶之下最前方,那专属于他的位置。
他的案几与皇帝的龙案并列,只是略低一分,显示着他超然的地位。周静姝带着路竟择和路嘉卉早已在此等候。见到他到来,周静姝眼中流露出安心的神色,路竟择规规矩矩地起身行礼,连活泼好动的路嘉卉在这种场合也收敛了许多,只是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父亲,小声唤了句“爹爹”。
路朝歌对妻子微微点头,坐下后,轻轻捏了捏女儿的小手,又给了儿子一个赞赏的眼神。
来的路上,领路的小内侍和他说了不少事,尤其是路竟择在殿上的表现,确实是有几分路朝歌的气势和威严了。
不多时,内侍再唱:“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满殿文武立刻起身,整理衣冠,躬身行礼。在一片山呼“万岁”声中,身着龙袍的天子李朝宗与凤冠霞帔的皇后谢灵韵在宫娥内侍的簇拥下,缓步走入大殿,登上御座。紧随其后的,是一身常服,面带温和笑容的太子李存宁。
“诸位爱卿平身。”李朝宗朗声道:“今日元正佳节,朕与万民同庆,与众卿共贺新岁,不必过于拘礼,望众卿开怀畅饮。”
李朝宗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便由曲灿伊宣布大宴开始。顿时,钟磬笙箫之声悠扬响起,一队队彩衣宫娥如同穿花蝴蝶般,手捧珍馐美馔,步履轻盈地送入殿中,将一道道制作精美、色香味俱全的御膳摆上各人的案几。与此同时,教坊司的乐工舞姬也鱼贯而入,在殿中央铺着厚厚地毯的舞台上,开始表演象征祥瑞与太平的舞蹈。
殿内气氛逐渐热烈起来,臣子们开始相互敬酒,说着吉祥祝福的话语。但所有人的言行都控制在一定的尺度内,无人敢真正放肆。毕竟,李朝宗、路朝歌以及李存宁这三位帝国最尊贵的人皆在座,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整个大殿。
路朝歌应付了几位上前敬酒的重臣,举止得体,却并不多言。他的目光偶尔与对面的李朝宗相遇,两人皆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周静姝在一旁细心照应着两个孩子,确保他们在这样正式的场合不会失仪。路竟择坐得笔直,努力模仿着父亲沉稳的姿态;路嘉卉则对精美的宫廷点心和舞蹈更感兴趣,小口吃着东西,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路嘉卉参加的宴会多不胜数,但都是和自己的娘亲在偏殿,这还是第一次在正殿参加宴会,所以对什么都格外好奇。
宴会进行到一半,气氛愈发热络。李朝宗端起酒杯,笑着对路朝歌示意:“朝歌,这一年来,你督师在外,平定边患,劳苦功高。这杯酒,大哥敬你。”
李朝宗这一声自然而亲切的“大哥”,如同暖流注入略显清冷的宫廷氛围,让偌大的麟德殿仿佛都回暖了几分。路朝歌举杯相应,没有过多谦辞,只是沉稳回道:“分内之事,大哥言重了。”两人隔空,将杯中御酿一饮而尽。这简单的对答和动作,蕴含了十几年并肩浴血、共掌江山的深厚情谊与无匹默契,远非殿中那些繁文缛节和华丽辞藻所能比拟。
太子李存宁见状,也适时端起酒杯,他年纪虽轻,但气度沉稳,颇有乃父之风,微笑着对路朝歌道:“二叔征战辛苦,侄儿敬您一杯,祝您新岁安康。”
他对路朝歌的称呼,沿用了私下里更显亲近的“二叔”,既符合场合,又不失亲切。
路朝歌面对李存宁,神色也柔和了些许,举杯道:“臭小子,跟你二叔我还客气什么?”
坐在路朝歌身旁的周静姝,含笑看着这一幕。皇后谢灵韵则隔着御座,对周静姝温柔一笑,轻声道:“静姝,瞧他们,在哪儿都改不了这军中做派。”
周静姝回以微笑,低声道:“大哥与朝歌兄弟情深,这样才好。”
这时,一直被拘着规矩坐着的路嘉卉有些耐不住了,她扯了扯周静姝的衣袖,小声道:“娘亲,我想去给伯伯和伯母请安,还有太子哥哥……”
她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平日里在偏殿,她可是能跑到御座前撒娇的。
周静姝正要低声约束,上首的李朝宗却已经听到了,他朗声笑道:“朕的小嘉卉坐不住了?来来来,到大伯这儿来。”
路嘉卉立刻眉开眼笑,但还是先抬头看了看父母。路朝歌微微颔首,周静姝这才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襟,柔声道:“去吧,记得规矩。”
路嘉卉像只被放出笼子的雀鸟,脚步轻快地绕过案几,跑到御阶下,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嘉卉给皇帝伯伯、皇后伯母请安,祝皇帝伯伯、皇后伯母新年万事如意,福寿安康!”
奶声奶气却又口齿清晰的祝福,逗得李朝宗和谢灵韵都笑了起来。李朝宗更是招招手:“到跟前来,让伯伯好好看看我们家的宝贝丫头。”
路嘉卉噔噔噔跑上御阶,毫不怯生地站到李朝宗身边。李朝宗仔细端详着她,对路朝歌和周静姝笑道:“瞧瞧,这才多久没见,嘉卉又标致了不少,这眉眼,这机灵劲儿,将来不知要便宜哪家小子。”
说着,还从自己案几上拿了一枚精巧的、做成小兔子形状的玉饰点心,递给嘉卉:“来,伯伯赏你的。”
“谢谢皇帝伯伯!”路嘉卉开心地接过,小嘴像抹了蜜。
谢灵韵也怜爱地拉过嘉卉的手,从腕上褪下一对晶莹剔透的翡翠镯子,轻轻套在嘉卉的手腕上,那镯子对小女孩来说还有些大,更显得她手腕纤细可爱:“戴着玩吧,伯母祝你平安喜乐,快快长大。”
路竟择在下面看着妹妹受宠,依旧坐得笔直,但眼神里也流露出一丝孩子的羡慕。
李存宁注意到了,便笑着对李朝宗道:“父皇,竟择弟弟今日也格外沉稳,颇有二叔当年的风范。”
“这可是你弟弟。”李朝宗看着路竟择:“他什么样,你们心里不清楚?这也就是在正殿,若是在偏殿你再看看。”
其实大家对路竟择的脾性早就了若指掌了,这小子现在板着,就是因为正殿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各个都是大佬级别的存在,甚至他的外公外婆也在,他又代表着王府的脸面,怎么也不会那么跳脱。
“你们这帮臭小子,还不赶紧过来给我拜年?”路朝歌看现场实在是太沉闷了,宴会他本来就不喜欢,现在还这么沉闷,他就更不喜欢了。
路朝歌嘴里的臭小子,无非就是李存孝他们这帮小家伙。
“按照岁数一个一个来哈!”路朝歌真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又坐了下去,端的那叫一个板正。
本来,这拜年都是宴会开始之前的事,只是路朝歌去了军营,所以没赶上,李存孝他们已经给李朝宗拜过年了,现在也确实是轮到他路朝歌了。
刘宇宁已经成亲了,而且是这些人当中年纪最大的,他带着自己的夫人第三憬柔走上前,来到路朝歌面前。
“侄子……”
“侄媳……”
“祝,二叔身体康泰、万事顺遂。”
“好。”路朝歌笑的那叫一个开心,直接从袖子里摸出一沓银票,数出来了两张:“来来来,都拿着,二叔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所以就直接给银子,这东西多实在。”
一人一张万两银票,这就是路朝歌的新年礼物,这些哪个不是非富即贵,想要什么有什么,府上也不会缺那么点东西,索性就不如直接给钱,这最实在了。
接下来就是李存孝,这小子看着规规矩矩的来到路朝歌面前:“二叔,新岁安康,武运昌隆。”
路朝歌刚要数银票,就见一只小手飞快的伸了过来,将路朝歌手里的银票全都抢了过去。
“臭小子,你赶紧还我。”路朝歌看着被抢走的银票:“我告诉你,这可是我的全部身家了。”
李存孝看都不看路朝歌一眼,从里面挑了一张十万两的塞进了自己的怀里,剩下的又重新塞到了路朝歌手里。
“二叔,我也不能多拿不是?”李存孝心满意足的说道:“我就拿十万两得了。”
“就拿了十万两啊?”路朝歌用手里的银票扇了扇:“我本来是准备给你两张的,可惜你就拿了一张。”
李存孝才不相信路朝歌的话,估计他压根就没准备给十万两这么多,他还不了解自己的?
“行了行了,下一个下一个。”路朝歌摆了摆手。
接下来就是刘宇凡了,这小子终究是在年前赶了回来,泉州那边的事肯定是没忙完,等过了年之后,他还是要回泉州那边,这一趟出去,小伙子可是长进了不少。
晚辈一个个的过来给路朝歌拜年,路朝歌那是来者不拒,只要过来说两句好听的,银票直接塞手里,这一场宴会路朝歌可是拿出来不少银子,不过的也开心。
路朝歌这边忙着叫人拜年,李朝宗那边也没闲着,他把路竟择叫到了身边:“听说你近日在习武?弓马如何?”
提到弓马,路竟择的眼睛亮了起来,努力维持着沉稳答道:“大伯,我现在每日都有练习骑射,我爹说了,基础需打牢。弓弩也略懂一些,我别的方面不敢说,但是在弓弩方面我现在比我爹强。”
对,确实比路朝歌强,就路朝歌那拿不出手的射艺,但凡多练习个三两年,都比路朝歌强。
“好!有志气!”李朝宗抚掌笑道:“我大明以武立国,文武兼备方是正道,不可一味只读圣贤书。”
“大伯,你放心就是了。”路竟择说道:“我将来可是要成为大将军的人,凡事我肯定会努力。”
“有你这话,大伯就放心了。”李朝宗笑着说道:“大伯那有一条马槊和一张战弓,这马槊和战弓有点来历,你大哥肯定是用不上了,有时间你就去拿走吧!”
“什么来历?”路竟择好奇的问道。
“那是传下来的十条马槊和十张弓。”李存宁在一旁搭腔:“是当年入主长安城的时候,在皇宫内的武库找到的。”
“那我不能要啊!”路竟择说道:“大伯,好马槊确实是好东西,但是有些东西我不能拿,尤其是传家的东西,我大哥用不得我二哥可以用,老四也可以用啊!我家虽然没什么家传的东西,但是不要紧啊!我用的其实都是最好的。”
路竟择就这一点特别好,知道什么可以拿什么不可以拿,就像这种家传的东西,除非是他击败敌国之后抄人家的家,要不然他是绝对不会碰的。
“什么你的我的。”李存宁笑着说道:“咱们兄弟之间还用讲那些吗?”
“等以后有时间再说。”路竟择又拿出来他最拿手的拖字诀,反正只要拖下去,没准最后大家就都忘了。
“行,那就以后再说。”李朝宗笑着说道:“存宁,这件事你记一下,等过两天你亲自给你弟弟送过去。”
“好嘞!”李存宁笑着应道:“老三,给你你就,都是自家兄弟,咱们要是客气来客气去的,可就见外了。”
“行吧!”路竟择也不再客气,李家的家传马槊,那肯定是好东西,毕竟李家可是前楚将门,还是最顶级的那种,用的东西肯定差不了。
两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感染了整个大殿。虽然规矩仍在,但气氛明显变得更加轻松和温馨。教坊司的乐声似乎也轻快了许多,舞姬的舞姿更添几分柔美。
宴会接近尾声,宫娥们奉上了消食解腻的香茗和精美的果盘。李朝宗饮了口茶,对路朝歌道:“今日便到这里吧,知道昨夜守岁,两个孩子肯定是没休息好,赶紧回去休息吧!过两天,你好好准备点东西,我和你嫂子去你家吃饭。”
“好。”路朝歌点头应下,没有丝毫推辞。这种不假思索的应承,正是他们之间信任与亲近的体现。
坐上回府的马车,路嘉卉立刻恢复了活泼,兴奋地摆弄着皇帝皇后赏赐的礼物。路竟择虽然依旧端正坐着,但微微扬起的嘴角显示着他的好心情。
周静姝看着身旁的丈夫,轻声道:“今日这宴,倒是比往年更觉舒心。”
路朝歌握住她的手,目光透过车窗,望向逐渐亮起万家灯火的长安城,嗯了一声。对他而言,沙场的峥嵘,朝堂的威仪,都比不上此刻身边的妻子、儿女,以及那份与大哥一家如同亲人般的深厚情谊。这人间烟火,这真挚情义,才是他路朝歌十余年,最终想要守护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