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正院时,夕阳已将天边染成了瑰丽的橘红色,王府内所有的灯笼几乎都已点亮,与天际的晚霞交相辉映,预示着夜晚的来临。周静姝也已从祠堂回来,正指挥着下人在正厅里摆放守岁用的长案,案上已陆续摆上了各色干果、蜜饯、糕饼、时鲜水果,以及温酒的暖炉和一套精美的酒具。路竟择玩够了弓弩,也被叫了回来,小脸上红扑扑的,带着运动后的热气。路嘉卉则换上了一身更喜庆的大红遍地金的小袄,兴奋地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厅堂里跑来跑去。
“爹爹回来了!”眼尖的嘉卉第一个发现路朝歌,立刻像只快乐的小鸟般扑了过来。
路朝歌一把将女儿抱起,高高举过头顶,引得她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手腕上的银铃也随之清脆作响。他抱着女儿走到周静姝身边,温声道:“都准备妥当了?”
“嗯,”周静姝回身,替他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柔声道,“祭祀已毕,晚宴的菜式也确认过了,守岁的东西都备齐了。就等着晚上一家人团聚守岁了。”
这时,路竟择也走了过来,虽然没像妹妹那样扑过来,但眼神亮晶晶地看着父亲,显然一下午的玩耍让他心情极好。
路朝歌放下女儿,伸手也揉了揉儿子的头:“弓弩试得如何?”
“爹,这就是个小玩具而已,也就那么回事吧!和军中的强弩不可比拟。”路竟择挺起小胸脯,努力用沉稳的语调回答,但那微微扬起的嘴角泄露了他的开心。
“你也说了,只是个玩具而已。”路朝歌笑着说道:“军中弓弩是杀人利器,你这东西就是给孩子玩的,你的库房里不是有强弩吗?拿出来玩呗!”
军驽在别人那里可能是禁忌之物,但是在王府可算不上,就路朝歌的武库里,各种弓弩多了去了,不仅有弓弩,连各种各样的盔甲都一堆一堆的。
华灯初上,王府内的年夜饭也即将开始。这顿晚宴比午宴更为正式一些,设在更为宽敞的正厅中,但氛围依旧以温馨团圆为主。巨大的圆桌上摆满了象征团圆和吉祥的菜肴,许多是午宴的升级版,更添了几道工序繁琐、寓意非凡的大菜。厅内四角摆放着烧得旺旺的炭盆,暖意融融,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一家人再次围坐在一起,这一次,连伺候的丫鬟仆妇都退到了厅外廊下,将空间完全留给了主子们。路朝歌亲自执壶,先为周静姝斟了一杯温热的黄酒,又给孩子们的杯子里续满了果子露。
没有外人在场,规矩便少了许多。路朝歌举杯,这次的话语更为简单直接:“过去一年,风雨皆过。望来年,家宅平安,诸事顺遂。吃吧!”
没有华丽的祝酒词,却道尽了最朴素的愿望。周静姝含笑举杯,两个孩子也学着样子,一家人共同饮下了这杯承载着对过去一年告别与对新一年期盼的酒。
席间,气氛轻松愉快。路嘉卉依旧是活跃气氛的主力,小嘴说个不停。路竟择也比平时话多了一些,偶尔会跟父亲讨论一下骑射的技巧,虽然稚嫩,却让路朝歌颇感欣慰。周静姝则忙着给丈夫和孩子布菜,看着他们吃得香甜,自己心中也充满了成就感。
晚宴结束后,天色已彻底黑透。但王府内外,却被无数灯笼照耀得如同白昼。下人们也各自聚在一起享用他们的年夜饭,府中处处洋溢着欢声笑语。
真正的守岁,便在正厅开始了。长案上摆满了零食点心,周静姝命人取来了双陆棋和围棋。路朝歌兴致颇高,拉着儿子要教他下围棋,路竟择虽然一开始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在父亲耐心的讲解下,也渐渐沉浸其中。周静姝则搂着女儿坐在暖炕上,给她讲着关于“年”的传说故事,或是母女俩一起玩些翻花绳、猜枚的小游戏。
窗外,长安城的鞭炮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如同滚雷般由远及近,连绵不绝。子时将近,整个城市仿佛都沸腾了起来。
“爹爹,娘亲!快子时了!烟花!看烟花!”路嘉卉听着外面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再也坐不住了,从炕上跳下来,急切地喊道。
路朝歌笑着放下手中的棋子:“好,看烟花去!”
他一手抱起女儿,一手很自然地牵起周静姝,路竟择则紧跟在后。一家人走出温暖的正厅,来到廊下。早有下人将厚重的门帘掀起,寒冷的夜风裹挟着浓烈的硝烟味扑面而来,却丝毫吹不散他们心头的火热。
路朝歌对等候在院中的管家福伯点了点头。福伯会意,立刻转身大声传令。
片刻之后,只听“咻——嘭!”数声尖锐的呼啸划破夜空,紧接着,几朵巨大的、绚烂无比的烟花在王府上空轰然绽放!金色的菊蕊、银色的流星、红色的牡丹、紫色的祥云……五彩斑斓,瞬息万变,将漆黑的夜幕渲染得如同瑰丽的锦缎,也照亮了廊下仰头观看的一家四口的脸庞。
路嘉卉兴奋地尖叫着,小手紧紧搂着父亲的脖子。路竟择也睁大了眼睛,被这壮丽的景象所震撼。周静姝依偎在丈夫身侧,仰头望着漫天华彩,眼中倒映着璀璨的光芒,嘴角是满足而安宁的微笑。
她想起了怀远城的那场烟花雨,那是路朝歌送给怀远城百姓的一份大礼,但是周静姝心里清楚,那是路朝歌送给她的烟花雨,就那场烟花雨,让她铭记一辈子。
路朝歌感受着肩头女儿的重量,手中妻子的温度,以及身旁儿子的存在,看着这由他亲手参与缔造的太平盛世下,属于他自己的团圆与幸福。无数的烟花在他们头顶炸响,光芒明灭,映照着他刚毅的侧脸,也柔和了他眉宇间的棱角。
在这旧岁与新年交替的时刻,在这震耳欲聋的鞭炮和漫天绚烂的烟花见证下,他俯首,在周静姝耳边轻声低语,话语淹没在巨大的声响中,却清晰地传递到她的心里:“静姝,又是一年。有你,有孩子们,真好。”
周静姝没有回头,只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身体更贴近了他一些。
所有的祈愿,所有的美满,似乎都凝聚在了这紧紧相握的手,和这漫天照亮长安夜空的盛世烟花之中。守岁之夜,还很长,而他们的故事,也还将继续在这片锦绣江山之下,绵延流淌。
守岁过后,孩子们到底精力不济,小嘉卉早在爹爹怀里睡得香甜,路竟择也强撑着眼皮。周静姝柔声催促路朝歌将孩子们送回房安歇。府中虽还有值夜的下人走动收拾,但喧闹渐息,唯余廊下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摇曳,映着满地红纸屑,别有一番静谧年味。
路朝歌与周静姝回到正房,虽已是后半夜,两人却无甚睡意。窗外偶尔还有零星的烟花升起,映亮窗纸。夫妻二人对坐饮了一盏厨房特意备下的安神暖汤,说着体己话,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才稍稍合眼歇息了片刻。
元日清晨,王府上下早早便忙碌起来。按照礼制,今日路朝歌需携家眷入宫朝贺天子。虽然李朝宗免了路朝歌这些乱七八糟的,但是作为弟弟,总是要去看看自己的大哥、嫂子的不是?但是在去之前还有些事路朝歌要去做。
周静姝亲自为路朝歌换上亲王规制的朝服。玄色纁裳,绣着威严的麒麟纹,玉带钩腰,衬得他愈发英武迫人。她细心地为他抚平衣襟上每一处褶皱,动作轻柔专注。路朝歌低头看着妻子,她眼底有着淡淡的青影,却依旧不掩丽色,反而添了几分温婉。
“今日宫中宴饮,怕是又要闹到很晚,你若累了,便早些回来歇息,不必强撑。”路朝歌握住她的手。
“无妨的,”周静姝微笑,“年节礼仪,总不能失了分寸。”她顿了顿,又道,“倒是竟择和卉儿,总也就睡的晚了一些,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顶得住。”
说话间,穿戴一新的路竟择和路嘉卉也被嬷嬷领了进来。两个孩子皆穿着量身定做的小朝服,路竟择一身宝蓝锦袍,腰束玉带,小小年纪已显露出沉稳气度;路嘉卉则是一身绯色宫装,梳着双丫髻,缀着珍珠发饰,像个玉雪团成的娃娃,灵动可爱。
“爹爹娘亲,好看吗?”小嘉卉迫不及待地转了个圈,铃铛清脆作响。
“好看,我们宝贝闺女最好看。”周静姝蹲下身,帮女儿理了理鬓角。
路竟择则规规矩矩地行礼:“父亲,母亲。”
一家人用罢简便却精致的早膳,周静姝和两个孩子便乘上王府的马车,在亲兵护卫下,辘辘驶向皇城。
而路朝歌则反方向出了长安城,他要去看看城外大营的大明战兵们,作为大明领军大将军的路朝歌,每年都会在这一天去一趟军营,他会在军营陪所有人吃一顿饭,要到中午才能到皇宫那边去。
路朝歌跨上战马,在一队亲卫的簇拥下,踏着清晨尚未散尽的寒意和零星爆竹声响,驰向长安城外的战兵大营。与城内逐渐升腾的节日喧嚣不同,越靠近军营,空气中那股肃穆而熟悉的气息便愈发浓烈——那是皮革、钢铁、汗水和尘土混合的味道,是他浸淫了十几年的沙场气息。
军营辕门处,值守的士卒盔明甲亮,腰杆挺得笔直,远远望见那杆熟悉的“路”字王旗和那匹神骏的黑龙马,眼中瞬间爆发出狂热的光彩,无需号令,齐齐以拳击胸,行了一个最庄重的军礼,动作整齐划一,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咚”的一声。
“大将军!”
吼声直冲云霄,惊起了远处林间的寒鸦。
路朝歌勒住马缰,目光扫过这些年轻或不再年轻的面孔,他们中有跟随他起于微末的老兵,脸上刻着风霜与伤疤;也有更多朝气蓬勃的新血,眼中充满了对传奇大将的崇拜与追随。他微微颔首,没有多言,只挥了挥手,策马径直入了大营。
军营内早已是另一番天地。虽然依旧是号令严明,巡逻队往来穿梭一丝不苟,但今日的氛围到底与往日不同。营房门口贴上了红纸黑字的春联,校场一角架起了巨大的行军锅,炊烟袅袅,肉香与米香混合着蒸腾的热气弥漫开来,驱散了冬日的严寒。士卒们虽未卸甲,但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互相抱拳贺岁,粗声大气地开着玩笑。
见到路朝歌到来,所有人立刻收敛了嬉笑,肃立行礼,尤其是那些新入营的新兵,眼神中的激动与亲近是掩藏不住,路朝歌就是他们要追赶的目标,虽然可能一辈子都追赶不上,到那时不妨碍他们把路朝歌当成自己的目标。
路朝歌直接来到了中军大帐前的空地上。这里早已摆开了阵势,数十口大锅一字排开,里面翻滚着浓稠的肉汤,大块大块的牛羊肉在汤中沉浮,旁边是堆积如山的白面馍馍和整坛整坛的美酒。火头军们忙得满头大汗,脸上却都洋溢着笑容。
谢玉堂和白小白这哥俩今天当值,早已在此等候,见到路朝歌,纷纷上前见礼。
“少将军,年货都备齐了!肉管够,酒管饱!”谢玉堂朗声道:“大家都等着你过来呢!”
路朝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老谢,辛苦你们了。弟兄们这一年都辛苦了,今天都放松些,不必拘礼。”
他边说边走到一口大锅前,接过火头军递来的长柄勺子,在翻滚的肉汤里搅了搅,舀起一勺看了看成色,又凑近闻了闻,点头道:“嗯,火候不错,香!”
说着,他竟直接伸手从旁边筐子里拿起一个热腾腾的馍馍,掰开,就着勺子将一大块炖得烂糊的羊肉夹在中间,做成一个简陋的肉夹馍,然后旁若无人地大口咬了下去。
“嗯!就是这个味儿!比王府里的山珍海味吃着痛快!”他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对周围的将领和士卒们说道,嘴角还沾着些许油渍。
他这个毫不做派的举动,瞬间让原本还有些拘谨的气氛彻底活跃起来。士卒们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看向路朝歌的目光更加亲近。
“都别看着了!开饭!”路朝歌三两口吃完手中的肉夹馍,大手一挥,“今天这里没有大将军,只有和你们一起上过战场、打过仗的兄弟!放开了吃,放开了喝!”
“谢大将军!”
“谢大都督!”
“谢少将军!”
喊什么的都有,毕竟路朝歌在挺多地方,称呼是不一样的,就比如凉州老兵或者新兵都称路朝歌为少将军,而南疆来的战兵,都会称路朝歌为大都督,称呼路朝歌为大将军的, 就是除这两个地方的战兵了。
欢呼声震天动地。
今天,酒肉管够,想吃多少吃多少,想喝多少喝多少,只要别喝多了撒酒疯,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直到日头近午,大部分士卒都已酒足饭饱,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晒太阳、说笑,路朝歌才接过亲卫递来的湿布擦了擦手。
他站上一处稍高的土台,目光缓缓扫过下方成千上万张望向他的面孔。他没有发表长篇大论的训话,只是运起中气,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校场:“兄弟们!过去一年,辛苦了!我路朝歌,谢过诸位!”
他抱拳,向着四方,郑重一礼。
下方瞬间安静下来,所有战兵都挺直了身体。
“废话不多说!”路朝歌放下手,继续道,“旧岁已去,新年已至!望来年,我等继续同心戮力,护我大明锦绣河山,保我家中父母妻儿安康太平!也愿诸位兄弟,身体健康,建功立业!”
“愿为陛下效死!愿为大明效死!”
山呼海啸般的吼声再次响起,充满了无坚不摧的力量。
路朝歌看着这一张张坚毅忠诚的面孔,心中豪情涌动。这就是他的根基,他一手带出来的百战雄师,也是这太平盛世最坚实的壁垒。
他跳下土台,对谢玉堂和白小白嘱咐了几句,无非是让将士们好生休息,但也要保持警惕等语。随后,他不再耽搁,翻身上马。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和送别声中,路朝歌一行离开了军营,将那份粗犷而炽热的情谊留在身后,策马向着长安城,向着那座象征着权力顶峰的皇宫疾驰而去。
那里,还有另一场属于家人和朝堂的“年”在等着他。阳光洒在他的朝服和王旗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与军营中的烟火气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个王朝元日最独特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