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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语气转而带上一种笃定,“放心吧,他们跑不了。别忘了,亚特伯爵早就有了安排,前面还有我们的人张着网等着呢。他们逃得过我们,未必能逃过下一关。”
他挥了挥手,决断道:“不追了!带上我们截下来的这些东西和那几个舌头(俘虏),收兵,回米兰!这笔账,迟早连本带利跟他们算清楚!”
命令下达后,疲惫的士兵们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松了一口气。
他们整顿好缴获的几辆马车和垂头丧气的俘虏,调转马头,沿着来路,朝着南方那座刚刚被征服、此刻正闪烁着零星火光的巨大城市轮廓,风尘仆仆地返回。
身后的北方旷野,彻底陷入了无声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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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更北方的黑暗中,三辆马车正拼命奔驰。车轮颠簸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法比奥紧贴着中间那辆最为坚固的马车车窗,压低声音对里面的人说道,语气带着强装的镇定,“公爵大人,夫人,我们已经甩掉了后面的追兵!暂时安全了!再往前不远有一片密林,我们就在那里停下来让马匹喘口气,也让大家歇歇脚。”
他的安慰像是一根脆弱的稻草,试图稳住马车内那些惊魂未定的“高贵”灵魂。
而在这一小股逃亡队伍的最后,领兵子爵多利亚如同警觉的头狼。他带着仅剩的两百余名残兵,紧紧跟随着马车的轨迹。
这些士兵大多带伤,队伍松散,沉默中透着劫后余生的惶恐和极度疲惫。
多利亚本人则不时猛地回望身后那片吞噬了来路的浓重黑暗,他的耳朵捕捉着风声中的每一个异响,眼睛努力分辨着两侧那些在夜色中显得狰狞模糊的灌木丛和岩石的轮廓。
他们的世界仿佛缩小到只剩下身边几英尺之地,再往外,便是无边无际、充满未知威胁的黑暗。
远处,山峦的黑色剪影在微弱的星光下呈现出模糊而巨大的轮廓,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地平线上,冷漠地注视着这支渺小、狼狈、正拼尽全力逃向北方的队伍。
寒冷夜气浸透着他们的盔甲,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白色的雾气,更添了几分凄清与危急。
不一会儿,法比奥等人便仓皇走向一片开阔的丘陵地带。这里地势起伏不平,荒草及腰,其间散布着低矮的灌木丛和嶙峋的岩石。马车在并非道路的野地上颠簸前行,每一次颠簸都让车内的人心惊肉跳。
在他们的正北方,大约一英里之外,是一片巨大、深邃的黑色轮廓——那正是法比奥所说的密林。
它像一道墨绿色的高墙横亘在地平线上,吞噬了微弱的星光,显得幽暗而神秘,仿佛隐藏着无尽的秘密,也预示着可能的庇护。
一条若隐若现的、被羊群踩踏出来的小径从他们当前的位置蜿蜒延伸,最终消失在密林的入口处。
这片林地呈东西走向,极长,仿佛没有尽头。东边不远处,隐约可见一条更为宽阔坚实的道路,那是北上通往其他城镇的必经官道。而林地的西侧,地势开始下降,远处传来隐约的流水声,那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更远处则是连绵起伏的黑色山峦阴影,构成了难以逾越的自然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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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边,就在那片幽深的密林之中,数百双眼睛正透过层叠的枝叶,死死盯着南方的旷野,尤其是东边那条官道以及延伸进森林的几条小径的入口。
亚特在战前特意派遣的那支伏兵已经在此耐心潜伏了小半日,夜色下,他们完美地融入了周围的环境——士兵们藏在茂密的树冠下、深深的壕沟里,或是巨大的岩石和倒下的树干后面。
他们的盔甲用树叶和泥土进行了简单的伪装,战马被拴在林地更深处,以防打草惊蛇。林间的地面上满是厚厚的腐叶,踩在上面不会发出异常的声响。
因为错过了攻打米兰城的战事,这些士兵心中都憋着一股劲,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焦灼,渴望能在这里截住一条“大鱼”,用战功来弥补未能参与破城的遗憾。
在林间一片稍显开阔、能够隐约看到外部道路却又被层层树干遮蔽的地方,几名士兵背靠着大树围坐在一起,借着阴影的掩护,小心翼翼地撕扯着坚硬的干粮,就着皮囊里的清水吞咽。
“嘿,你们说,城里现在怎么样了?”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压低声音问道,“不知道打下来没有。”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士兵嚼着肉干,含糊地说道:“肯定打下来了!你没看见城里的浓烟越来越小了吗?我看最迟明天一早,肯定能肃清残敌。”
另一个显得更沉稳的士兵摇了摇头,道:“我看难说,米兰城墙那么高,守军也不少。我看至少还得再打两天硬仗。”
最先开口的老兵嗤笑一声,“两天?你太小看咱们的掷弹兵了!我以前在普罗旺斯边境跟他们打过交道,那群少爷兵,听到点大的动静腿就软了!我看呐,说不定我们在这儿埋伏的时候,城就已经破了!”
话题很快从战事转向了更令人兴奋的内容。
“听说米兰富得流油!教堂的屋顶都是金子做的!”年轻士兵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
“还有米兰的女人,”另一个士兵舔了舔嘴唇,声音里带着渴望,“皮肤白得像牛奶,说话声音软绵绵的……”
“呸!先想想美酒吧!米兰的葡萄酒可是出了名的!等拿了军赏,老子非得喝个痛快!”
“对!还有烤得滋滋冒油的羔羊腿,抹上蜂蜜……”
他们低声畅所欲言,描绘着破城后可能获得的财富、女人和美食,仿佛那些东西已经触手可及。
这些粗犷的谈笑驱散了些许潜伏的寒意和等待的焦躁,也让他们的注意力更加集中——所有人都盼望着,能尽快有“猎物”撞进他们精心布置的罗网里,用一场漂亮的伏击战,来换取享受这一切的资格。
而他们身后那片寂静、黑暗的密林,仿佛也因这数百人的杀意和期待而变得更加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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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南边,一块巨大的、长满苔藓的岩石旁,负责指挥这支伏兵部队的连队副长图巴,正皱着眉头,和手下的几名旗队长蹲在一起,脑海里也离不开城内的战事。
“tm的,听着那边打得热火朝天,我们却在这鬼林子里喂虫子!”图巴狠狠捶了一下身边的树干,语气里满是烦闷,“兄弟们都在城里抢功发财,我们倒好,在这干等着碰运气!”
一名年纪稍长的旗队长低声劝慰道:“图巴大人,别这么想,攻城战血肉横飞,就算我们在,首功也是掷弹兵和重甲步兵连队的。我们这差事虽然冷清,可要是真能逮住伦巴第公爵……”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诱惑,“那可是天大的头功!赏赐和升迁绝对不会比他们少!”
另一名旗队长也接口道:“是啊,伦巴第公爵可比一座城门和那些米兰士兵值钱多了。我们这把网撒好了,说不定就能捞条最大的鱼!”
图巴听了,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他啐了一口,“但愿如此!要是白等一场,看我怎么……”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个身影如同狸猫般敏捷地从林地外围快速潜行而来,几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
不一会儿,黑影就来到几人面前。几人一看,原来是潜伏在南边的暗哨。
暗哨气喘吁吁,却掩饰不住脸上的兴奋,压低声音急忙禀报,“图巴大人!来了!南边,有动静!一大群人,看着很狼狈,正朝着我们这片林子走过来!有马车,还有不少步行的,速度不快!”
图巴眼中瞬间精光暴涨,所有烦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猎人发现猎物时的锐利和兴奋。
他猛地站起身,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低沉而急促地下令,“好!总算没白等!传令:所有人按原定部署,立刻散开,把鱼网给我撑好了,一定要抓住那条大鱼!”
命令如同水滴落入滚油,瞬间在寂静的密林中炸开无声的波澜。原本还在低声交谈、咀嚼干粮的士兵们立刻像被注入了强心剂,所有的疲惫和抱怨瞬间被战斗前的激动情绪所取代。
他们动作迅捷而无声,凭借着白天对这里的了解,迅速向密林边缘预先选定的伏击位置移动。
轻甲步兵悄无声息地潜藏在灌木和树干后,静待敌人入网。弓弩手则攀上粗壮的树枝或躲藏在巨石阴影下,准备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几名旗队长低声催促,将兵力重点部署在东侧靠近官道的密林边缘以及西侧靠近河流的林地边缘,而故意将南面——也就是猎物来的方向——留下一个看似可以进入密林的缺口。
短短几分钟内,这片原本看似平静的密林,已然变成了一张悄然张开的、充满杀机的死亡之网。
数百名士兵屏息凝神,武器紧握,目光灼灼地穿透林木的缝隙,死死盯住南方那片传来隐约脚步声和车轮声的黑暗。一旦猎物完全踏入陷阱,只要一声令下,便会遭到雷霆般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