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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城东北,穿过依旧弥漫着血腥与烟尘的勋贵街区,道森、管家和几名特遣队士兵越往前走,越感到气氛不同寻常。
原本只是零散打扫战场的士兵们,此刻却明显加快了动作,开始成队地穿梭于街道,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紧闭的豪门府邸,甚至开始盘查一些可疑的角落。
道森心中的疑虑越来越重,他伸手拦住一个正带着几名战兵匆匆走过的的小队长。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突然开始搜查?”道森直接问道。
那小队长认出是自己人,停下脚步,语气急促地回答:“这是大人亲自下达的军令!伦巴第公爵根本没在那些逃跑的马车里,他跑了!现在全城戒严,只许进不许出,所有可能藏匿的地方都要彻底搜查!我们得确保没有大鱼漏网!”
道森的心猛地一沉。
伦巴第公爵逃脱,这意味着局势尚未稳定,潜在的巨大风险让整个胜利都蒙上了一层阴影。他没有再多问,挥挥手让小队长继续执行任务,随即对管家低声道:“快走!”
在管家的带领下,他们很快来到了温德尔·奥尼西尔家族的府邸。
这是一座比城内其他住宅更为宏伟古老的宅院,高墙森严,铜钉大门紧闭。门楼上甚至还有一座了望塔,足以显出奥尼西尔家族深厚的权势和戒备心理。
管家上前用力叩响门环,门内立刻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金属轻撞之声——显然是众多护卫被惊动,拔剑戒备。
“是谁?”门后传来厉声喝问,充满了警惕。
“是我!雅克老爷家里的管家!我带来了雅克老爷的朋友,道森大人!快开门!”管家急忙喊道。
门内沉默了片刻,一个声音冷硬地回答:“无论是谁,都必须先行通报温德尔大人!请诸位在门外稍候!”
道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种时候还摆如此大的架子,要么是愚蠢,要么就是心里有鬼。但他按捺住了性子,手按在剑柄上,耐心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大门内侧传来开锁拉栓的沉重声响。大门缓缓打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温德尔·奥尼西尔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与阁楼上那个冷静观察的高阶贵族判若两人,此刻的温德尔脸上堆满了近乎谦卑的笑容。他微微躬着身,做出急切欢迎的姿态,眼神里充满了讨好和不安。
“道森大人!万分抱歉,让您久等了!快请进,快请进!”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侧身让开通道,姿态放得极低,“手下人不懂规矩,惊扰了大人,还请您千万海涵。如今城里混乱,我们不得不加倍小心……”
他将道森几人迎入了大厅。
大厅内装饰极尽奢华,但此刻却透着一股冷清和压抑,隐约能感觉到四周有隐藏的目光在窥视。
不等道森开口询问雅克,温德尔就主动急切地解释起来,语气充满了懊悔和表功的意味。
“道森大人,您来得正好!请您务必向亚特伯爵转达我以及奥尼西尔家族毫无保留的效忠之心!今日战事突起,我本打算立刻召集家中所有护卫,响应城外大军,里应外合!只可惜……只可惜变故太快,我的人尚未集结完毕,城防就已……就已崩溃了。未能及时助战,我实在是……!”
就在这时,雅克·科尔从厅堂的侧廊缓步走出,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严肃,对道森点了点头,接口证实道:“道森爵士,温德尔大人所言属实。他确实早有此意,并与我商议过。只是局势瞬息万变,错过了时机。但他的诚意和对亚特大人事业的拥护,是毋庸置疑的。”
道森锐利的目光在温德尔卑微讨好的脸和雅克冷静担保的脸上扫过。他心中自有判断,但眼下并非深究之时。城内正在追查伦巴第公爵的下落,任何潜在的线索和助力都不能放过,而奥尼西尔家族的能量确实不容小觑。
“温德尔大人的诚意,我会向伯爵大人转达。”道森秉着公事公办的原则,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热情,“正好,伯爵大人此刻正在米兰宫廷。既然温德尔大人有心,不如就随我一同前去面见伯爵大人,亲自表明心意。雅克大人,您也一同前往吧,有些情况,您或许可以解释一番。”
温德尔闻言,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和感激的神色,连声道:“好好好!理应如此!理应亲自向伯爵大人解释并效忠!我们这就去,这就去!”
雅克也微微颔首。
很快,道森一行人便离开了奥尼西尔家族府邸,在越发肃杀和紧张的城市氛围中,朝着那座刚刚经历血火、此刻正被严密控制的米兰宫廷快步走去。
温德尔刻意落后道森半步,姿态放得极低,心中既充满期盼又忐忑不安……
当道森带着温德尔与雅克离开奥尼西尔府邸,走向不远处的米兰宫廷时,天色正不可逆转地沉入暮色。
白昼的喧嚣和血腥似乎被渐渐冷却的空气所凝结。夕阳的最后余晖如同褪色的血渍,残留在西边山丘的轮廓线上,很快便被不断蔓延的靛青色吞没。
气温骤然下降,日间战斗蒸腾起的尘土和热气逐渐消散,带起一阵阵微凉的晚风。凉风穿梭于死寂的街道和破损的房屋之间,无力地卷起那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却只是将它们带到了更多的地方。
天色将黑未黑,米兰城仿佛一个刚刚经历剧烈痉挛的巨人,正陷入一种精疲力竭而又警惕的怪异宁静中。
白日里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器碰撞的金属声响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零星从某些街区传来的、被距离模糊了的呵斥声、撞门声,偶尔还会爆发出一阵士兵发现藏匿者或财物时的狂笑,以及随之而来的、被压抑的惊叫或哭泣,这些声音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城内的一些关键路口和军营附近开始点燃火把,跳动的火焰将士兵们忙碌搜查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射在墙壁上,如同群魔乱舞。
城墙四周,代表胜利者的崭新旗帜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取代了原先伦巴第宫廷的家族纹章旗。
负责守城的士兵们沉默地矗立在垛墙边,身影在越来越暗的天光下化为一道黑色的剪影,警惕地注视着城外更广阔的、已被黑暗吞噬的荒野。
当夕阳最后一抹残光彻底从山脊消失,夜幕如同巨大的黑绒幕布,骤然覆盖了整个天地。米兰城内外陷入了一片真正的黑暗,只有零星的火光如同鬼火般闪烁。
然而,就在这片似乎要归于平静的黑暗北方,一场激烈的追逐战刚刚告一段落……
…………
米兰城北,领兵子爵雷纳尔和他手下的士兵们,如同追猎的狼群,一路从米兰北门冲出,沿着溃兵和马车留下的混乱痕迹狂追不舍。
他们沿途砍杀了上百名惊慌失措、毫无阵型的伦巴第溃兵,冰冷的铁蹄踏过一具具尸体,同时缴获了好几辆因驮马受伤或车轴断裂而被遗弃的、装载着部分财货的马车。
每一次挥砍都伴随着敌人的惨叫和战马的嘶鸣,每一次发现都短暂地刺激着他们因杀戮而兴奋的神经。
随着天色彻底黑透,追击变得异常艰难。他们对北境错综复杂的林间小路和丘陵地带远不如逃窜的伦巴第残兵熟悉。
极度的疲惫也开始侵袭士兵和战马,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前方的车轮声、马蹄声和脚步声在黑暗中越来越模糊,最终彻底消失在浓墨般的夜色和起伏的地形之后。
雷纳尔勒停战马,愤恨地一拳砸在马鞍桥上,粗重地喘息着。四周只剩下呼啸的夜风和手下们同样不甘的喘息声。他们失去了猎物的踪迹。
“该死!跟丢了!”雷纳尔低吼一声,声音在黑暗中充满了懊恼与愤怒。
他们成功截杀了不少杂鱼,但最重要的目标——那些可能藏着大人物的马车和精锐护卫——却借着夜色和地利的掩护,从他们的指尖溜走了,融入了北方无边的黑暗之中。
雷纳尔勒住躁动不安的战马,那牲口疲惫地甩着头,嘴边挂着黏白的沫子,胸膛剧烈起伏。
跟在他身后的一名骑士驱马靠近,声音带着不甘,“大人,我们……就这么让他们跑了?要不要再往前搜一搜?”
雷纳尔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环视四周,手下的士兵们个个盔甲歪斜,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脸上写满了难以掩饰的疲乏,许多人几乎要趴在马背上。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包裹了北方陌生的丘陵与林地,目力所及,除了近处模糊的轮廓,再无任何移动的迹象。
“搜?拿什么搜?”雷纳尔的声音沙哑却带着冷静,“马都快累死了,人也快睁不开眼了。在这鬼地方摸黑乱撞,别说找人,自己掉进沟里摔死都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