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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岩堡的黄昏,落日如一枚烧红的铁币,沉入西侧山脊的枯枝丛,余晖将峭壁染成血色。
远处平原上零星农舍升起细弱的炊烟,像大地最后的呼吸。河面平静如镜,倒映着紫罗兰色的天空。成群归鸟掠过水面,急不可待地扎进对岸黑松林的怀抱。
然而宁静止步于堡垒半英里外。
威尔斯军团的血眼啸狼纹章旗在南面坡地猎猎作响,佣兵军团的杂色纹章覆盖西、北两翼,东侧“剃刀坡”前,宫廷禁卫军的黑金铠甲在暮色中泛着幽光——数千大军如铁环般死死箍住灰岩堡。
城墙上,守军如石像般矗立垛口。劲弩的钢弦绷紧如满月,箭镞寒光刺破暮色。
火把摇曳不定,将人影拉长扭曲投射在岩壁上;煮沸的沥青锅翻滚着粘稠黑泡,毒烟混着焦臭几乎凝成石块。
一面残破的金蝎旗垂在主塔顶端,偶尔被晚风掀起,露出边缘的焦痕。
城下,进攻方的沉默比战吼更令人窒息。
十架投石机的配重箱装满碎石,绞盘咬合声如巨兽磨牙。士兵们的手指无意识摩挲剑柄,锁甲下的衬衣被冷汗浸透。战马不安地踏动铁蹄,喷出的水汽在晚风中飘散。
剃刀坡下方末端两百步外,禁卫军团长科莫尔突然举起覆甲右臂。
所有弩机的滑轨同时发出刺耳嘎吱声——所有弓弦在同一瞬绷至极限——所有眼睛死死钉在城头那个唯一亮银甲的身影上。
领兵子爵贡萨洛.维斯孔蒂正站在箭塔顶端,举起一杯血红的葡萄酒,对着攻城大军的方向虚敬,仰头饮尽。
最后一缕天光沉入地平线。
一支未点燃的火把从城头抛落,在嶙峋岩石上摔成碎片。
寂静中,只听见沥青沸腾的咕嘟声,以及战马压抑的响鼻。
灰岩堡的獠牙,仍在黑暗中无声冷笑。
…………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前,亚特勒马立于阵前,与奥多、安格斯低语。
“再试一次劝降。”亚特的声音混着晚风,“贡萨洛是疯子,但他手下的人未必都想变成城墙上的装饰品。”
奥多冷笑,“大人,那杂种会把肯定会和罗兰.桑莫斯那个杂种一样,恨不得把我们的人插在垛口上——地峡堡的教训还不够?”
安格斯摩挲着剑柄上的砍痕,“不如省下时间让我们的士兵多备两桶火油,烧死那个杂种。”
亚特没有理会两人的安看法,却抬手召来一名会伦巴第语的骑兵小队长,“去告诉贡萨洛——只要他们愿意打开城门,我以勃艮第伯爵之名起誓,凡是放下武器的守军可活命离去。若等城破……”他目光扫过城墙上的金蝎旗,“灰岩堡不会留下任何一只活着的老鼠。”
骑兵小队长纵马驰至弩箭射程边缘,深吸一口气吼出劝降词。伦巴第语嘶哑的尾音在峭壁间碰撞回荡,城墙上不少守军下意识攥紧了弩机。
这时,箭塔顶端的贡萨洛忽然笑了。
他慢条斯理饮尽杯中残酒,将那只镶嵌金丝的琉璃杯抛下山崖——
啪!
清脆的碎裂声如信号般刺破寂静。
下一秒,弩弦震响!一支重弩箭撕裂空气,精准贯穿小队长的喉骨,将他整个人掼下马背。
尸体尚未落地,贡萨洛的狂笑已炸响在山谷间,“亚特!你的脸皮会比这蠢货的喉咙更耐撕!”他张开双臂如拥抱夜色,“灰岩堡的每一块石头都渴饮人血!有本事就爬上来让我剥你的皮——我会把它裱在我的床顶上,每天晚上入睡前都会看上一眼!”
狂笑声中,城墙守军齐声以剑击盾,轰鸣如雷,“死战!死战!死战!”
亚特的脸色彻底冷如冰雕。他甚至未再看那具尸体一眼,只给奥多递去一个眼神。
这位军团副长接令后猛地挥下右臂。
传令兵手中猩红旗帜划破暮色,战号凄厉破空!
十架投石机的配重箱同时坠落,巨石带着死神般的呼啸砸向城墙——
灰岩堡之战,以最血腥的方式开启……
…………
转瞬之间,投石机抛出的巨石如陨星般砸向灰岩堡,前一秒还猖狂大笑的贡萨洛猛地扑倒在地,一颗擂石擦着他的肩甲飞过,将身后两名亲兵砸成肉泥。
他啐出口中碎石爬起身时,箭塔却在此刻轰然坍塌,烟尘如巨浪般吞没半段城墙。
“起来!你们这群孬种!”贡萨洛的声音却穿透轰鸣,他一把拽起地上那个瑟瑟发抖的新兵塞到垛口后,“握紧你的矛!给我稳住,待会勃艮第杂种的肠子会比麦穗更好扯!”
他在擂石雨中穿行如鬼魅——推开被碎石击倒的弩手,踢翻泼洒火油的笨拙士兵,甚至顺手调整了滚木的摆放角度。“省着点用!等他们爬墙再泼油!”他咆哮着掐算敌军距离,突然夺过一面盾牌挡开流矢,盾面瞬间钉满箭簇。
“子爵大人!东墙需要增援!”满脸是血的军官踉跄报告。
贡萨洛反手将佩剑掷给他,“带我的卫队去过!死之前一定要把那群杂种给我赶下去!”
…………
城下,进攻的潮水开始涌动。
上千支火把将夜空烧成橙红,脚步轰鸣如地震前兆。刀剑有节奏地敲击盾牌,金属撞击声浪压过了伤者的哀嚎。
弓弩手以散兵线向前推进,每一架弩机都对着城墙上慌乱躲避的敌军脑袋。云梯队伍如百足蜈蚣般踏过草地,攻城锤的包铁轮毂碾碎了受到惊吓在地上四处爬行的蠕虫尸体。
投石机阵地也开始随着大军前移,负责指挥的军官嘶吼着修正参数,“快,换火油罐!”
几个士兵抱着大罐火油装进了网兜。
“预备——放!”
这时,第一波箭雨从城头倾泻而下。
箭矢钉进盾牌的“哆哆”声与击中肉体的闷响交织,不断有士兵倒地,被同伴拖行着留下血痕~
垛墙边,贡萨洛兴奋地夺过一把重弩,瞄准某个正扛着云梯快速奔跑的敌兵——
咻!
一声头骨的裂响之后,弩箭贯穿头颅,血浆和脑髓喷溅在梯子上。
“看见了吗?杀猪都比这费劲!哈哈哈……”他狂笑着将弩机抛还给士兵。
就在这时,天空再次掠过黑影。
贡萨洛仰头嗤笑,丝毫没放在心上。“还来?亚特,你就这点——”
话语戛然而止。
砰!砰!砰!
陶罐砸碎,在城墙迸溅开来,黏稠黑液溅满他的胸甲。下一秒,绑在罐口的炭布包引燃火油,烈焰如毒蛇般窜起!
“散开!是火油!”贡萨洛嘶吼着后撤,披风却被火星点燃,火焰瞬间吞噬猩红布料。他猛扯系带滚倒在地,亲兵疯狂将沙土泼向他背后。
很快,焦糊味混着皮肉烧灼的嘶响弥漫开来,城墙眨眼间化作一片火海。
火油顺着石缝流淌,点燃堆放的滚木,吞噬着伤兵的惨叫。
贡萨洛踹开帮他灭火的士兵,扯下烧剩的披风残片扔进一旁的火堆。他那焦黑的面孔扭曲如恶鬼,露出被火舌燎出水泡的牙龈。
“亚特……”他盯着城下如潮涌来的敌军,声音嘶哑如锉刀,“我要把你的骨头磨成骨灰!”
烈焰在他身后狂舞,将那面飘扬的金蝎旗吞没半截……
此时,灰岩堡化作一座在夜色中疯狂燃烧的巨炬,沸腾的黑烟裹挟着火星旋上高空,将方圆两英里的山丘轮廓染上摇曳的橘红。
城墙上的火焰如活物般扭动攀爬,舔舐箭塔残骸,点燃守军翻滚的身体——有人带着满身火焰尖叫跳下城墙,在空中划出短暂的亮弧后摔成焦黑的碎块。
…………
城外坡地,亚特的瞳孔里跃动着整片火海。
他沉默地骑在战马上,棕色眼眸倒映着城墙崩裂的石块,飘摇欲坠的旗帜,以及被火舌吞没的守军残影。
火星如逆飞的猩红雨点,不断溅落在大军阵前。
“传令。”他的声音比夜风更冷,“全军压上!投石机前移五十步,压制未被火焰覆盖的西侧城墙。”
嘟!
嘟!
嘟!
三声急促的号角骤然撕裂喧嚣,进攻浪潮猛然提速。
士兵们踩着灼热的土地冲向火墙,云梯架在滚烫的石面上发出焦糊味。东面“剃刀”坡上,宫廷禁卫军团手中那架被士兵们取名“暴怒者的攻城锤被二十名壮汉推向主城门,包铁撞头每一次晃动都反射着狰狞火光……
…………
城墙已成人间炼狱。
贡萨洛扯烂燃烧的肩甲,裸露的胸膛上水泡狰狞鼓起。
然而,他竟突然狂笑,一脚踢开烧成焦炭的尸体,夺过战斧劈断着火的滚木,大呵一声,“来啊!勃艮第杂种!老爷我请你们吃烤人肉!”
但遭受重创的守军此刻已濒临崩溃。
西侧未被火势波及的垛口后,弩手们手指颤抖——城外投石机的新一轮齐射正呼啸而来!
“举盾——”军官嘶吼未落,擂石已砸穿垛墙,将三名弩手连人带弩砸成肉酱。
此刻,攻城梯终于钩上东侧城墙!
第一批宫廷禁卫军团重甲步兵开始攀爬,铁靴蹬着灼热的石面咝咝作响。
墙头上方,守军疯狂推倒云梯,两侧却仍有更多梯子架起。
突然,沸油和滚烫的沥青从士兵们头顶泼下,惨叫声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