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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峡堡……竟然一夜陷落……”他抓起昨夜逃抵的骑兵带回的血书,羊皮纸被攥得吱嘎作响。信上只有半句被血污浸透的警告,“他们用尸体填平了地狱……”
五名逃骑仅存一人,此刻正瘫在角落长椅上发抖,锁甲缝隙还黏着同伴的血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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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原本以为捡回一条小命的五个骑兵找到一间破败的茅草屋,准备休整片刻后再继续北上。
不曾想,几人刚掏出随身携带的干粮没多久,不远处就再次传来马蹄声——这是宫廷禁卫军团长科莫尔在得知手下放跑敌骑后再次派往北方追的一队骑兵。
当五个骑兵拖着疲惫的身体再次上马时,那些家伙如黑夜里的幽灵迅速追上了他们,当场斩杀三人,剩余两个骑兵只得拼命奔逃。
没过多久,一支利箭将后面的骑兵射落马下,唯一幸存的那个骑兵腿部中了一箭。但最终他凭借惊人的屹立摆脱了追击,终于在天亮前赶到了灰岩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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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塔……箭塔在燃烧……他们炸开城门时,罗兰大人还在挥剑……”骑兵的瞳孔涣散,仿佛仍困在那场血火中。
贡萨洛猛地转身,披风扫翻银烛台,“求援!立刻!”
传令兵跌撞冲出。
片刻后,北城门绞盘咯吱转动,一骑快马刺破晨雾奔向米兰。铁蹄声迅速被雾气吞没,像一粒石子投入死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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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英里……援军最快也要明早才能赶到……”副官喉结滚动。
贡萨洛·维斯孔蒂突然暴怒拔剑,将长桌一角劈断,“那就让灰岩堡变成勃艮第人的坟场!”他旋即转身,大呵道:“马上去地窖,把老弱妇孺全部给我赶出来熬沥青!拆光内堡木梁做滚木!箭矢不够,就把仓库门板削尖!”
他的咆哮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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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一缕惨白的天光刺透雾霭时,灰岩堡已化作狰狞的刺猬。
城墙每处垛口后都堆起两人高的擂石,沸腾的沥青在铁锅里冒泡。箭塔底层塞满削尖的木桩,连马厩的橡木隔栏都被拆下充作滚木。
一个满头白浆的老工匠正带人拆卸内堡大门——那是整座堡垒最厚的橡木板。
“大人,拆了门……敌军破城后连最后的防线都没了……”老人颤抖着劝阻。
贡萨洛一脚将他踹开,“老东西!今天守不住,还要什么明天!给我拆!”
士兵们沉默如石像。
有人机械地磨着早已卷刃的长矛,有人把妻子给的护身符塞进衣甲藏好——昨夜被强征上城的民夫正抱着削尖的柴棍发抖,他们脚下,熬煮沥青的大锅旁倒着几个力竭而死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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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岩堡南方,两个小时后,地峡堡的血腥被甩在身后,威尔斯军团如黑色洪流涌出峡谷,闯入一片被春光抚慰的土地。
荒芜的麦田在缓丘间延展,去岁的枯秆间已钻出绒绿新芽。一条清澈河流蜿蜒如银带,河面跃动着碎金般的阳光。
湛蓝天空下,空气清爽沁人,带着泥土与青草的甜香——与昨夜呛入肺管的焦臭截然两重天地。
极远处,几缕炊烟从农舍石屋顶袅袅升起,像不愿惊扰战火的怯生幽灵。
然而,此刻士兵们的状态却与这片宁静祥和的画面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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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个!老子割了七只右耳!”一个缺了门牙的轻甲步兵挥舞着血污的皮袋,对同乡炫耀,“等赏金发下来,先给我家茅屋换瓦顶!”
旁边脸颊带疤的弩手嗤笑,“才七个?我射穿的那个骑士,光胸甲上的金纹就够买头耕牛了!”他忽然压低声音,“等打完仗,我就去娶老磨坊主的女儿——那姑娘的胸脯像刚出炉的面包一样暄软!”
“哈哈哈……”
哄笑声中,更有人开始盘算,“砍够二十个首级赏五亩地……再攒点钱买匹骡子,能让我母亲不用再自己上山背柴……”
这时,队伍中间,不知谁先哼起一首乡野小调,嗓音粗粝却带着奇异的温柔:
“溪边的姑娘啊辫子长,
眼像黑莓甜又亮。
等我带回战旗和银币,
就把野花插你鬓角上~”
很快,上百口嗓子加入了合唱,走调的歌声惊起河畔饮水的云雀。
有人用剑鞘敲击盾牌打拍子,连拉着车的驮马都竖起了耳朵。
队伍最前方,亚特勒马回望。春日照在他染尘的肩甲上,歌声随风飘来,他冷硬的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动。
这些昨夜还在尸堆里刨食的野兽,此刻竟唱着情歌幻想未来——战争总能催生出最荒诞的对照。
“我们还有多久到灰岩堡?”他问身侧的军团副长奥多。
“黄昏之前便可见其轮廓。”奥多马鞭指向北方,“那座堡砌在灰岩山上,城墙比地峡堡还厚一尺。领主是贡萨洛·维斯孔蒂——”
“维斯孔蒂?”亚特挑眉,“伦巴第公爵的那个疯狗表亲?”
“正是!据说他餐前必饮一杯掺有动物血的烈酒,卧房挂的不是圣像而是剥皮敌军的脸皮。”奥多语气凝重,“地峡堡的罗兰还会因忠诚死战,而贡萨洛……纯粹嗜血。”
“这个杂种,竟然跟我一样爱喝烈酒,”安格斯顿时来了兴趣,“到时候我一定要好好会会他,看是他的长剑锋利,还是我的战斧无情!”
亚特指节轻叩马鞍,“所以他不可能会投降?”
“绝无可能。”奥多摇头,“他的族徽是黑底金毒蝎——寓意至死蛰敌。”
亚特忽然轻笑,策马踏过一丛刚绽放不久的野花,“正好,杀疯狗比杀忠犬有趣得多。”
他靴跟猛踢马腹,身下战马嘶鸣着冲上草坡。身后数千大军如熔铁般碾过春野,歌声仍未停歇,只是词句渐渐被兵器碰撞声压过。
远方的炊烟早已惊散。
河流依旧清澈,却注定要被上游的鲜血染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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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米兰宫廷深处,烛影摇曳。
内廷公事房外的石廊下,四名御林铁卫如钢钉般伫立,胸甲上的雄狮纹章在壁火炬光中泛着冷芒。
廊道尽头那扇厚重的橡木门虚掩着,漏出室内鹅毛笔刮过羊皮纸的沙沙声——直至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撕裂寂静。
“什么!地峡堡丢了?罗兰战死?那群勃艮第杂种——”
威托特公爵的怒吼震得门框颤抖。
门外铁卫下意识握紧戟柄,却见一个端着酒壶的女仆连滚带爬走出房门,酒液泼溅如血。透过门缝,可见公爵将战报狠狠掼在地上,蜡封碎裂如颅骨。
“公爵大人息怒~”宫廷军事大臣弗朗切斯科躬身拾起纸张,声音如冰镇葡萄酒般沁入焦灼的空气,“败局虽惨,但转机已至……”
他缓缓从袖中抽出一卷以黑蜡封缄的密信,“施瓦本公国的夜隼正午刚送来的——他们的前锋军团已秘密抵达勃艮第侯国东部边境十英里外的黑森林。”
威托特公爵猛地抢过信纸,眼球因急速阅读而剧烈颤动。信上鹰羽纹章下是施瓦本公爵亲笔:
“……我方一万大军藏刃于勃艮第喉间。只需你等牵制威尔斯军团主力十日,待其回援时,我方将与勃艮国公国东西夹击,必令亚特之军成无根枯木……”
“十日……只需十日……”威托特公爵指尖掐进信纸,暴怒的赤红从脸上褪去,化作一种近乎癫狂的潮红,“勃艮第人后院起火,我看亚特那个杂种还能狂多久!”他突然仰天大笑,笑声却像夜枭嘶鸣,“诸神终究站在米兰这边了!”
弗朗切斯科冷静地泼上冷水,“但威尔斯军团今日下午就会兵临灰岩堡。最晚明日下午,米兰城垛将映出他们的军旗。”
威托特公爵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快步走到墙上那幅军事地图前,指甲划过灰岩堡至米兰间的平原,“贡萨洛那个疯子守不住两天,我们必须让亚特慢下来——”
“我已调集数百轻骑兵前去增援,骚扰其后勤线。”弗朗切斯科指向地图上三处河道,“炸毁石桥、污染水源、焚烧沿途村庄断其补给。每拖住一天,施瓦本人就离勃艮第侯国的心脏近一分。”
威托特公爵突然咧嘴露出黄牙,像嗅到血腥味的饿狼,“再派人散播消息——就说施瓦本公国已经发兵直指贝桑松,扰乱他们的军心。”
“公爵大人高明,”弗朗切斯科谄媚一笑,“一旦勃艮第人的军心乱了,我们就有更多的机会反败为胜。”
烛火噼啪一跳,将两人投在墙上的黑影拉长如魔魅。
远方隐约传来教堂的钟声,一声叠着一声,钟声的波纹一层一层地从城市往外扩散。
米兰的生存游戏,终于押上了最后一块染血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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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伦巴第公爵的毒计在米兰宫廷的烛影中滋长时,西南方五英里外,普罗旺斯公国的獠牙已抵近咽喉……
阿达河宽阔如镜的水面,此刻正倒映着令人窒息的景象——对岸平原上,八千大军如铁幕般肃立在原地。
阳光刺破云层,在无数矛尖上点燃刺目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