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的喧嚣渐渐散去,温馨与热闹沉淀为宫闱深处的宁静。刘隽辞别了众人,并未立刻歇息,而是信步走向后宫深处一处更为静谧的殿宇——那里是他的母亲,刘老夫人的居所。
殿内灯火柔和,不似前殿辉煌,却更显温暖。刘老夫人并未安歇,似乎早已料到儿子会来,正坐在暖榻上,就着灯火做着些简单的针线。见刘隽进来,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脸上露出慈祥而欣慰的笑容,眼角深刻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我儿回来了。”她声音温和,带着母亲独有的关切,“前头宴席可还顺利?看你眉眼带着倦色,这一路征战,又清减了些。”
刘隽在外是威震天下的燕王,在母亲面前却只是归家的游子。他快走几步,来到榻前,并未行礼,而是很自然地坐在母亲身边,任由母亲拉住他的手仔细端详。
“劳母亲挂心了,一切都好。将士用命,文武齐心,打了胜仗,孩子们也活泼健康,宴席自然热闹。”刘隽笑着回答,感受着母亲掌心粗糙而温暖的触感,“倒是母亲,夜里不必等儿子,该早些安歇才是。”
“人老了,觉少。知道你回来了,心里踏实,总想看看你。”刘老夫人轻轻拍着儿子的手,目光慈爱地流连在他脸上,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母子二人絮絮叨叨地聊了些家常,问了问杜茵和孩子们的情况,又说了些宫中琐事。
聊着聊着,殿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刘老夫人望着跳跃的灯花,眼神渐渐飘远,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上了难以掩饰的思念与感伤:“说起来…又快过年了。这家里热热闹闹的,政儿、璃儿承欢膝下,我儿你也成就了这般大事业…娘这心里,真是又欣慰,又…又难免想起些旧事…”
刘隽心中一紧,知道母亲想起了谁。他沉默着,反手握紧了母亲的手。
“若是…若是你大哥玄德还在…”刘老夫人的声音有些哽咽,眼中泛起了泪光,“看到你如今这般出息,兄弟齐心,光大了我们这一支的门楣…他不知该有多高兴…那孩子,性子倔强,从小就想着要建功立业,重振汉室…可惜…唉…”
她提及了早年战死草原的长子刘备。那也曾是一位心怀壮志、骁勇善战的豪杰,可惜天不假年,英年早逝。这也是刘老夫人心中一直难以释怀的痛。
刘隽的神色也变得肃穆而哀伤,他沉声道:“母亲,大哥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他的仇,儿子早已亲自带兵,踏平了那些犯境的胡虏部落,用贼酋的首级祭奠了大哥在天之灵。他在天有灵,必会护佑我们一家,护佑这大汉江山。”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坚定与安慰:“如今,我们这一支越来越好,政儿也聪慧懂事,大哥的血脉和精神并未断绝,而是由我们继承了下来,并且发扬光大。母亲,您要保重身体,看着我们实现大哥未曾完成的志愿,看着汉室再次中兴。这不仅是儿子的心愿,也定然是大哥的心愿。”
刘老夫人听着儿子的话,泪水终于滑落,但那不是纯粹的悲伤,更多的是欣慰与释然。她用手帕拭去眼泪,连连点头:“好,好…我儿说得对…玄德若知你今日成就,必感欣慰…是娘一时感怀…不提了,不提了…如今你平安归来,一家团聚,就是最大的福分。”
她重新露出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历经沧桑后的通透与平和:“娘只盼着你平平安安的,看着政儿、璃儿他们长大成人…这就够了…”
刘隽依偎在母亲身边,如同幼时一般。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刘隽便已起身,匆匆用过早膳后便前往前殿处理积压的政务。年关虽至,但对于一位雄主而言,并无真正的闲暇。
刘隽离去后,后宫的氛围则显得更为舒缓温馨。王妃杜茵和侧妃蔡琰一同来到刘老夫人的殿中请安,陪伴老人家说话解闷。
“母亲昨夜休息得可好?”杜茵细心地为刘老夫人斟上热茶,柔声问道。
“好,好,看到隽儿平安回来,心里踏实,一觉到天亮。”刘老夫人笑着点头,目光慈爱地看着两位儿媳。
正说着,殿外传来清脆的童声和脚步声。
“祖母!祖母!”刘政牵着妹妹刘璃,像两只快乐的小鸟般跑了进来。刘璃迈着小短腿,咯咯笑着,也跟着哥哥奶声奶气地喊:“祖…母!”
“哎哟,我的两个小心肝来了!”刘老夫人顿时眉开眼笑,张开手臂。刘政像个小炮弹似的扑进祖母怀里,刘璃也摇摇晃晃地扑到祖母膝前,被祖母怜爱地抱上暖榻。
“有没有吵到祖母休息呀?”刘政仰着小脸问,模样乖巧。
“没有没有,祖母就盼着你们来呢!”刘老夫人搂着孙儿孙女,看看这个,又亲亲那个,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杜茵和蔡琰在一旁看着,也面露微笑。
这时,殿门口又出现一个身影。是刘宁(张角之女)。她今日换上了一身较为素雅的鹅黄色裙装,收敛了平日里的那份英气,显得格外文静乖巧。她先是规规矩矩地向殿内行礼:“宁儿给母亲(指刘老夫人)请安,给王妃、蔡妃请安。”
“宁儿来了,快进来,外面冷。”刘老夫人见到她,笑容更盛,招手让她近前。刘老夫人对这个身世可怜、被儿子认作义女的姑娘格外怜惜,真心待她如亲女一般。
刘宁乖巧地走到刘老夫人身边,轻声细语地问候:“母亲昨夜睡得可安稳?今早天气寒,您要多添件衣裳。” 她与平日里那个喜欢和吕绮玲切磋武艺、舞刀弄枪的女孩判若两人,在刘老夫人面前,她总是展现出最懂事、最贴心的一面。
“好好,宁儿真是越来越贴心了。”刘老夫人拉着刘宁的手,让她也坐在自己身边,关切地问:“早饭用过了吗?看你好像也清减了些。”
“用过了,谢母亲关心。”刘宁微笑着回答,眼神温顺。
刘政看到刘宁,也很高兴:“宁姑姑!昨天宴席上你没听到,卢爷爷他们夸我功课有进步呢!” 他小孩子心性,忍不住想向亲近的人炫耀。
刘宁配合地露出惊讶和赞赏的表情:“真的吗?政儿真厉害!”
小刘璃也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刘宁,忽然伸出小手:“姑姑…抱…”
刘宁的心瞬间柔软下来,小心地从刘老夫人怀中接过软糯的小刘璃,动作轻柔地抱着,逗得小丫头咯咯直笑。
殿内,杜茵和蔡琰陪着刘老夫人闲话家常,说着宫中过年准备的事宜。刘政一会儿偎在祖母身边,一会儿又跑去和母亲、姨娘说话,活泼可爱。刘璃则在刘宁怀里和暖榻上爬来爬去,自得其乐。刘宁则安静地陪着,时而逗弄一下刘璃,时而为老夫人添茶,显得十分娴静懂事。
刘隽在前殿与沮授、徐庶等人议事了整整一个上午,处理完几项紧急政务后,才得以稍歇。他揉了揉眉心,对身旁的陆逊道:“伯言,随孤去换身常服,午后你我再去城中坊市走走,看看年关下的民生如何。”
“是,殿下。”陆逊恭敬应道。
两人穿过重重宫苑,走向刘隽的寝殿。途经刘老夫人所居殿宇时,却听得里面传来阵阵温馨的欢笑声,其间夹杂着孩童清脆的嗓音和老妇人慈祥的回应。
刘隽脚步不由得放缓,示意侍从不必通报,他悄然行至殿门旁,向内望去。
只见殿内阳光正好,暖意融融。母亲刘老夫人坐在暖榻上,满面红光,笑容慈爱。杜茵和蔡琰一左一右陪坐在旁,轻声细语地说着话。小刘璃正趴在祖母膝上,玩着一个精致的布老虎,发出咯咯的笑声。刘政则倚在母亲杜茵身边,手舞足蹈地似乎在讲述着什么趣事,逗得大人们频频发笑。
而义妹刘宁,正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手里拿着一件小小的锦衣,细心地缝补着,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不时抬头看看嬉闹的孩子们,眼神宁静而满足。这幅画面,完美地诠释了何为“含饴弄孙,安享天伦”。
陆逊也看到了这一幕,他清澈的眼眸中流露出些许怔忡和不易察觉的向往。这般温馨和睦、充满烟火气的家庭景象,与他自幼经历的战乱离散、寄人篱下截然不同。
刘隽静静地站在门外,没有进去打扰。他威严的脸上线条变得柔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欣慰,是满足,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得以舒缓。
他望着殿内其乐融融的家人,沉默了良久,才轻轻地、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叹息道:“天下承平,百姓合该家家如此。”
他的声音很轻,却蕴含着沉重的分量。这不仅仅是一位君主对治下百姓的期望,更是一位经历了无数征战、目睹了太多离乱的统治者,内心深处最朴素的愿景。他所有的征战、谋划、辛劳,不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像他此刻的家人一样,享受这份看似平常却无比珍贵的安宁与团圆吗?
陆逊站在他身侧,将这句话清晰地听在耳中。他不由得抬起头,看向身旁这位伟岸的燕王。这句话,深深地刻入了少年陆逊的心中,让他对“天下”和“太平”有了更具体、更深刻的理解。
刘隽又驻足片刻,似乎要将这温馨的画面深深印入脑海,化作日后继续前行的动力。最终,他轻轻转身,抚摸着身侧的陆逊头顶,低声道:“走吧。”
他放轻脚步,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