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奇因长老,您在看什么?”和克雷顿曾在监狱有过一面之缘的女矮人安吉尔·红须问。
她的大手将长老送的几颗黑色大粒豆子来回抛动,豆子的样子和鹰嘴豆差不多,看不出它们能生长出超过四百码的藤蔓将她拽上这艘飞艇。
背对着她的老年男性站在舱内可活动区域的边缘,他留着灰色长发和长须,打扮西装革履的同时,头顶还戴着一顶尚存自然芬芳的鲜艳花冠。飞艇在诸多高楼之上静静地悬停着,高空的气流比平地要湍急得多,但隔着玻璃毫无影响,他绿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俯瞰着飞艇之下的大地。
卡奇因长老是萨沙市长老会送来的关键人物,他是格罗涅的盟友,格雷戈里的死敌。
同时他也是个魏奥底人。
“我在看城市的灯光,安吉尔。”老人宽和地说。
“灯光?”
安吉尔将魔豆塞进口袋,走到卡奇因长老身边高高——相较于她的身高高高跃起,双手抓住圆形观察窗边的横条扶手固定自身。她的眼神扫视过这座明灭参差的城市,又坦荡地收回。
她松开手,沉重地坠回地面。
“恕我直言,我觉得这没什么可看的,就像一条癞皮狗的皮。”
“你看得不仔细,小姐,同时你也欠缺一些能够激发深层联想的认知。”
“比如?”
卡奇因长老的目光下坠:“请你告诉我,自然与文明的界限是什么?”
尽管安吉尔·红须从来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她认为这就是长老想要的回答:“是灯光。”
“是的,那么请你再看一看这座城市的灯光分布。”
女矮人再次跳起来,这次她看到了一张地图。
一个光亮但残缺的魏奥底。
在她的目光所及之处,东边的魏奥底大多是亮的,像个夕阳下亮汪汪的池塘。南区则是一半一半,铁路经济影响了这里,点亮的街道形成一条条线段,好像一张破破烂烂的渔网。西区和北区倒是让她没想到,这两块穷苦之地也有成片的灯光亮起,只是亮色斑驳,而且小,像是几片鎏金工艺中因失误而脱落的小金片掉在陈旧肮脏的桌面上。
“你看到了吗?安吉尔小姐,我们这里可以看到孔里奥奈的营地。”
卡奇因长老注视着北区的“金片”:“他们是临时居住在北区的,所以营地里的灯光更柔和,蕴含的色彩也更丰富,那是火光的性质。电气灯的光芒则锋锐而稳定,呈现奇迹似的纯白。”
矮人联系自己的见闻观察,发现果然如此。
“可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贫富差距,穷学生和小职员虽然也会在晚上点灯,但目前专门连通了电路的房屋不多,他们租不起这种房子。”
长老伸出右手食指,绕着自己注视着的区域画了一个圈:“你看那儿,一整片的连成一块,他们的灯光还是火光,这就值得在意了。”
安吉尔恍然大悟:“住在这些建筑里的人都是那些邪恶结社的成员,他们晚上要活动,所以必须点灯!”
“恰恰相反,他们绝对不是结社的人。”
长老为矮人的悟性叹了口气。
“安吉尔小姐,你设想的那些敌人虽然邪恶,但并不愚蠢,他们不会大范围地制造光亮,那会引来执法者的注视。”
“那您说这个有什么用呢?”矮人委屈地问。
“虽然他们不是结社的人,但我特意提到他们,是因为那些邪恶的结社成员经常在他们附近活动。”长老又叹了口气:“想想吧,假如你是个普通人,你不了解结社和帮派、俱乐部之间的区别,你只知道经常有些人一到晚上就神情诡谲地出现在附近街道。”
“附近的治安很差,法警和皇家警察不把你在的街区当回事,你担心这些人会在晚上入侵自己的房屋,所以你采取了一点措施——比如点起灯让室外的人以为你还醒着。”
假如你待在犯罪分子的身边,而你又不是他们的一员,那你当然要做点防备。
“原来是这样!所以他们虽然神出鬼没,但也不是真的无迹可寻。”安吉尔睁大黑甲虫似的眼睛惊呼,这样的反应终于给卡奇因长老带来了些微乐趣。
但话虽如此,安吉尔还是很快意识到这种辨别方式不是谁都能尝试,观察者首先要具备足够的高度,而除了飞艇,站在这个世界上最高的高楼楼顶也没法做到俯瞰整个城市。
她叹息道:“可惜这座城市的主人看不到,不过他们看了可能也不会将这当做一回事。”
自从商人们接管了这座城市,不能够盈利收税的公共场所维护投入一缩再缩,在那些被视作不重要的街区,管理路灯的人都被辞退了,也是因为如此,他们在高空的观察才能如此卓有成效,不会被多余的光源所干扰。
长老慈爱地看向她的头顶:“不要再想友爱会了,他们无关紧要,格雷戈里会不断尝试对他们加深影响,也许要不了多久,就是这个老对手亲自面对我们了。”
“这些在陈旧回忆摇篮中哭泣的婴儿只想让其他人变得和他们一样,但真的还有不少人相信他们。”安吉尔无力道。
许多人鄙弃进步,因为一个很简单的理由。
过去的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而现在,夜晚也不能成为停止工作的理由,日夜吞吐浓烟和产品的工厂正在成为新的囚笼,将人困在其中,废气和排入水源的废水又接着毒害他们的身体。
科学的发展没有改善大部分人的生活,而她想不到如何去说服他们接纳这个不断进步的世界。
她只知道这个痛苦的阶段也是自然进程的一部分,没有谁有资格去停止。
“在厄尔海特也有许多聪明的人支持我们。”长老为此满意。
女矮人忧心忡忡:“但格雷戈里会说服他们的,友爱会会向年轻的德鲁伊们展示这个社会的统治阶级如何摧毁普通人的生活,同时利用他们打击我们。长老,您赶来魏奥底一定不止是为了观察,我们必须得做点什么,教内的大部分人还在观望。”
“安吉尔,你觉得我们还在竞争吗?”
观察窗的玻璃上反射出卡奇因长老微笑的脸。
“格雷戈里就是不明白关键在何处,它不在魏奥底,而在千里之外,在他以为自己可以摆脱的力量上。我们之间的胜负早已分明。我要感谢格罗涅多年来的努力,这可贵的胜利其实是他取来的。
女矮人困惑地抬起头,眨了三次眼。
“长老,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卡奇因,这位德鲁伊教的另一位大主祭呵呵笑了起来:“他赞助的那位先生已经说服了女王,她将取用一部分国库资金支持我们对自然、城市结合的尝试,这不是小打小闹,我们的陛下也希望这次尝试的结果足够隆重,能向国际社会彰显我们发达的国力和文明气质。”
望着安吉尔依旧困惑的神情,长老更感愉悦。
“嗯~也许我该说得简单些。”
“总之——国家公园项目正式立项了。”
...............
“真有意思,克雷顿,不过我得说,巫魔会不是我们的目标。”
“我希望你懂我的意思,他们当然是公敌,但我们可以以后再对付他们,放任他们在这里,他们先祸害的就是我们的敌人。”
“真言所可能和巫魔会勾结,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不建议你去招惹他们......”
在后半夜回归的朱利尔斯一听到克雷顿的经历和决定就开始喋喋不休。
他出去了一趟,回来以后倒是大胆了不少,但克雷顿还是能看到他时不时摸一下口袋,似乎在那里面藏了个不得了的玩意。
“朱利尔斯。”克雷顿不得不叫停他。
“这个决定完全出自我的心意,不需要谁的命令,我都会去找他们的麻烦。”
“我给了友爱会一巴掌,又咬疼了孔里奥奈,无意中还给教会挖了坑。那么现在巫魔会又冒出头来,我没理由不去做点什么,否则岂不是对其他人很不公平?”
“何况他们给了我一枪呢!”
“阿尔伯特警长呢?”朱利尔斯不得不提起另一个人:“他同意你的决定?”
“他准备要帮我,现在已经去召集帮手了。”克雷顿沉闷道,靠在灯光明亮的房屋外墙,他擦了擦手里的步枪,这正是之前射中他的那支枪,他要用它对付回去。
朱利尔斯恼火起来,俘虏海泽尔的好心情完全被这反应消解了:“一个警察和一头狼人就敢挑衅魔法学院吗?真言所可不是你之前经历过的敌人,它是真正的巫师建立的组织,不是钥匙团那种残次品,哪怕只会预言,真言所的先知也可以凭借口舌挑起无穷祸患!”
“他们不会这样做的,我猜我有他们的把柄。”
“什么叫‘我猜’?这是什么句子?我们中一定有个人的文法没学好。”
“我猜的意思就是我之前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这样一个规矩,但按理说这类组织都会有类似的禁令——禁止伤害自己的客户,哪怕是间接,也不准泄露预言的内容,就像教会禁止圣职将信徒忏悔时的内容泄露出去一样严格。如果违反禁令的事被人知道,就会陷入很大的困境。”
“那你...还真是猜对了!”朱利尔斯的眼睛亮了起来。“怎么,你有他们的把柄?”
克雷顿哈哈一笑,然后令人恼火地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