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两件事还是不一样的,海泽尔。”
朱利尔斯又喘了几口气,说话终于不再断断续续。“我们干不掉他,但你真的有机会干掉我。”
“但我没有做,现在也做不到了。”
海泽尔抬起头,那艘长老会的商业飞艇还悬浮在空中,整体轮廓与夜色融为一体,看不清颜色,底部布置的灯光则一闪一闪,像是为夜空添了一颗明星。
它只是一个明显的征兆,事实是从朱利尔斯从巴斯贝大楼逃脱开始,海泽尔就没有机会干掉他了。
只要不能一直封锁消息,朱利尔斯就会把这个仇敌的名字送回萨沙市。
也许这个老同学不怎么受他父亲的待见,但格罗涅要是真的知道他死在海泽尔手里,海泽尔就会身价倍增——论体重称的那种算法。
“也许吧,但我就是一个小气的人,如果报复就像买卖,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那我心底多出来的这份怨恨也该多换点东西。”
朱利尔斯顶着他走进一条阴暗的小巷,当他站定,便枪口下指扣动扳机。
随着硝烟爆出,海泽尔摔倒在地,在墙角下捂着左腿咬牙闷哼。
枪声大得惊人,但没有人来凑这个热闹,在这个政府不管事,结社和帮派横行,还有怪兽互殴的地界,人们简直如野生动物一样警惕。
海泽尔在这个自己参与营造的社会中孤立无援。
“现在我要收点利息。”朱利尔斯后退几步蹲下,为手枪装弹,同时灵知也将海泽尔纳入其中。
“说点你觉得我需要知道的,如果我满意了,你就能活下来。”
痛苦的低吟结束,海泽尔疲惫地放开伤腿,双手撑地缓缓坐起。
“我...信不过你。”他的声音嘶哑了很多。
“也许我该发个誓,但我懒得这么干了。”朱利尔斯用通条把铅弹捅实,一下又一下。“说点什么吧,我也不是很想在月色如此美丽的夜晚陪一个男人聊天,但现实就是这样,我们不得不忍受这些强加于身的狗屎。说出来,我们都好过一些。”
“可以,但我要先止血。”
朱利尔斯冷酷否决:“免了,现在这样就不错。有了时间限制,人的脑筋会转的快一些。”
海泽尔绝望地仰头叹了口气:“朱利尔斯,你真是个该死的混球。”
辱骂只是为了泄愤,他还是屈服了。
“我该从何处说起?”
“关于本地的结社怎么样?我对结社还是很感兴趣的,不过你可得说的多点。”朱利尔斯提出建议。
“行。”海泽尔低下头,撑着身体靠向墙:“北区涉及神秘学的结社有十四个...我们招募近卫的时候宣明只要超凡者。这座城市没什么人会和钱对着干,基本所有结社都派人来了,但你知道的,大部分超凡者都是依赖秘传,而秘传难以鉴别,所以那些自认为是超凡者的也来了,我们只要询问他们的特殊能力,他们就会扯上一堆自己的私人信仰问题,所以...还挺容易统计的。”
朱利尔斯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这十四个结社并不是从无生有,他们实际上绝大多数都由异教和异端发展出来,这和工人的国籍有关。”
“所以它们实际上是一个个迷你教派?”朱利尔斯晃着手枪。
海泽尔靠墙吃力地摇摇头:“没这么正式,这些结社成员在自己的信仰体系中都当不上圣职,所‘具备’的超凡力量要么是一个误会,要么是通过一些偶然获得的奇物才能运作,更有甚者直接给我们表演了魔术,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才真正知道怎么获得超凡力量。称呼它们为穷人的俱乐部可能还更贴切一点。”
“有些结社真的是由俱乐部发展出来的。”
“不过它们也不是一点威胁没有,我怀疑某些结社是别的真正的大结社的分支,就比如说迷人糖果屋,它好像是德鲁伊教的产业——否则没法解释他们能弄到那么多天然的成瘾性药物和廉价的制糖原料。”
朱利尔斯扬起下巴:“关于这个疑问,你有问过格雷戈里吗?”
“不,我一点儿也不提它,要不然他说是,我们就没法对它动手了。”
海泽尔顿了顿,脸孔又因为疼痛抽搐起来。
朱利尔斯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和火柴盒扔给他,他用沾满灰尘的手给自己点上,猛抽了一口烟,脸色才好看了些。
“高档货。”
“是吗?我平时不怎么抽烟。”
海泽尔没有为这个回答好过很多,不过香烟总算是为他提振了些许精神。
“魏奥底的四个区看起来各自独立,但实际上它们的联系非常紧密,就是依靠结社之间的利益输送。结社、工会,帮派...这些都是一丘之貉,它们在政府的管控之下形成了一个看不见的社会,但不具备和政府对抗的力量,只要暴露到阳光下就会自动融化。”
他看起来怅然若失:“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本来应该是...”朱利尔斯咀嚼着这句话:“所以现在不是。”
“不再是了。”海泽尔说:“我今天去找孔里奥奈就是为了这件事——巫魔会已经足够壮大,再进一步就可以将魏奥底的结社联系起来了,我们需要孔里奥奈的帮助。”
“你听说过西区有个叫巢穴的地方吗?”他问朱利尔斯。
朱利尔斯当然听说过,他这几天就住在那儿。
“略有耳闻。”
“其他城市都有自己的销金窟,但巢穴在里面也是特别的,它建在地下,提供一切类似上流社会的服务种类,里面甚至还建了个高尔夫球场。让穷人体验富人的生活,这是巫魔会引诱他人加入自身的第一步,巢穴很明确是巫魔会的产业。”
“我看了昨晚东区边界处的战斗,所以当巫魔会的人出现时,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他们有胆子袭击我们的人,说明他们已经非常壮大。”
“北区和西区现在都叫他们占住了,他们凭借巢穴和妓院发展成员。魏奥底有两百万人,参加过巫魔会的人可能已经超过总人口的百分之一。这是一个巨大的集体。再这样下去,他们都可以投选票支持自己人进入政府的重要部门了。”
如果说暗裔的地位和矮人差不多,那恶魔崇拜者就好似臭虫跳蚤。
让这种人触碰实权,哪怕只是一个都是可怕的灾祸。
朱利尔斯的脸不自觉地抖了抖,魏奥底比他想象得还要肮脏。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调用政府的力量,你现在在政府内也领了公职了吧?”
“安全顾问。”海泽尔说:“有个屁用。”
“魏奥底的政府部门管理混乱得要命,每个长官都用私人做事,你要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别看他们的职务头衔,先看他们的家世。”
“因为我是巴斯贝家族的重要雇员,原来我还能做点事,但自从孔里奥奈大肆袭击河边工厂,懂得听命行事的近卫好手基本被他们杀完了,现在我还不得不转头过去求这群野心勃勃的猎狗,指望他们把这幅烂摊子收拾干净。”
“至于为什么不去找友爱会的其他会员求助,当然是因为我不知道他们中还有几个可信任,巫魔会也在腐蚀他们。”
“那些凡人蠢货害怕暗裔报复自己,所以每周都会请圣职到自己家做客。但他们同时又担心自己的扭曲爱好被圣职察觉,干脆把享乐的地点搬到北区。北区那里有一家秘密的大妓院,表面上是济贫院,实则是他们聚会玩乐的地方,他们每次都是深夜前往,且只带亲信。”
“雏妓、美少年,还有鸦片都是最基本的,更糟糕的还有食粪、驯兽,惊人的老人...这群蠢货的爱好是如此奇特,不惜耗费巨资。就是巫魔会没有引诱他们,我相信崇拜孽物的天使教团也能把他们拐走。”
“为了躲避宗教道德的约束,他们无意中把自己丢进了巫魔会的口袋里。”
“而有些人心甘情愿。”
“我知道那些桀骜的超凡者让他们感受到了威胁,无论他们拥有多少财富,都没法弥补那种源于纯粹力量的骄傲,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迫切地寻求获取超凡力量的手段,但是又不肯吃苦,只好寻求恶魔崇拜者的魔法仪式。”
海泽尔顿住了,他突然发现朱利尔斯微光下的眼神有些微妙。
“你知道吗?你让我想起一个人。”朱利尔斯开口。
一个同样在魏奥底看不见任何可信任的人,最后不得不找朱利尔斯这样外援的王国情报部特工。
海泽尔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顺着话往下问:“是这样吗?谁?”
“没什么,他被你的人打死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海泽尔嘬了口卷烟,烟雾从他的口鼻里同时发散出来。
朱利尔斯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据我所知,在你离开友爱会的指挥中心后,他们就做出要对付巫魔会的决定,你不觉得这和你的结论有冲突吗?”
海泽尔把烧剩小半截的香烟从嘴里取下来看了看,随后按灭在旁边的地面,火光的熄灭让小巷里的光线复归黯淡,他看不清朱利尔斯的脸了。
“朱利尔斯,我们都是多恩人,我们都是男人,我们都是巫师,我们都属于思特拉斯,可这也不妨碍你现在拿枪指着我。”
朱利尔斯哼了一声,没有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说说真言所的那位女先知吧,我想知道他们派人来的目的,以前先知们可不会跑这么远。”
真言所同样属于魔法学院的范畴,它只招收具备强大预言天赋的学员,凭朱利尔斯的天赋还没有资格进去,而且他也并不很想接触这种需要刺瞎眼睛才能开始学习的魔法。
海泽尔喘息了几声,他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物了,但裤子上濡湿的触感说明血液没有自己止住,他加快了语速:“我认识的人告诉我,真言所是为了奥兰斯特来的,据说奥兰斯特家族自行研发的血秘传歧路【蜕皮】可以修复已经截断的肢体,也许他们是想修复自己的眼睛。”
因为精神力的限制,一个先知一生中可以做出的预言是有限的,使用灵知代替视觉也有消耗,减少他们能够做出的预言数量,恢复视力可以减少损耗,让先知能够做出更多预言。
而即使抛开利益算计,一个盲人想要复明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奥兰斯特同意分享这项技术了吗?”
“我不知道,但阿比盖尔还留在魏奥底,也许他们...嗬呃...还在商谈。”
海泽尔的状态忽然急剧恶化起来,朱利尔斯皱眉,从风衣众多的口袋里掏出一管疗伤用的药剂放在地上滚过去。
“淋在你的伤口上。”
海泽尔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拧开塞子,将里面的液体浇在伤处。
“谢谢。”他虚弱地说。
“那就多说一点。”
又过了几个呼吸,海泽尔重新开口:“我认为他们没有达成这笔交易,所以真言所在考虑其他方法实现自己的诉求。在索要预言的报酬时,他们不直接要钱,而是托我们的人联系圣杯教团,大概是希望生命炼金能弥补这一缺陷。”
朱利尔斯无声地冷笑起来。
断肢重生的魔法技术可是不传之秘,这不是钱能买得到的服务。
而且关于圣杯教团的技术他也有所了解,教团掌握的断肢重生魔法类似制造出血肉材质的义肢,仍然需要超凡的精神力去操控,达不到先知们的需求。
如果只按照医学的方式对接圣杯教团制造的肢体,这些义肢两天之内就会坏死,因为它们不是从生命体身上诞生的血肉,而是化学合成的产物。
真正能增生自身血肉的魔法反而是恶魔崇拜者擅长的,魔乳就是其中最成功的案例。
想到这里,他忽然感觉自己捕捉到了丝缕的灵感。
“巫魔会是不是从奥兰斯特手上盗走了一些隐秘的知识?”
海泽尔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这是可能的,我的主人不久前给了我一个指令,让我去处理一个秘密活跃在仆人之间的俱乐部。”
“这个俱乐部叫做‘忠臣俱乐部’,只有贴身男仆这个级别的仆人才能加入,进入俱乐部的条件是说出自己主家的一桩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了隐蔽行事,抓住其中的所有人,我的调查进展不太快。如果这个俱乐部被巫魔会利用,那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
说到这里,他看朱利尔斯的眼神略带惊异。
如果不是库莫·巴斯贝突然造访了他的主人另一个身份所拥有的安全屋,暴露出地址从仆人口中泄露的问题,这个组织大概还能潜伏很久。
而朱利尔斯居然能这么快推测出来,预言天赋的敏锐不免让他感到嫉妒。
被海泽尔嫉妒的朱利尔斯在黑暗中蹲着,身姿像半截僵死的树干。
忽然他动了。
那把手枪又一次指向海泽尔,然后击发了第二次。
这次还是左腿。
海泽尔又缩着左腿滚在泥地里闷哼起来。
朱利尔斯吹散枪口的硝烟,撑着膝盖站起身。
“好了,海泽尔,我的气消了,你自由了,去找医生吧。”
他把枪插回口袋,兴高采烈:“但我劝你以后别想办法完全治疗好这伤腿,因为我看到你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会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