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山上,初冬的风光带着几分萧索凄凉,远不如一年前叶千尘初次登山时那样,远山亭阁一步一景。
待追上了季寒英,两人相约着就往山巅而去,因为如今这山虽看似荒凉,可那山巅的凤霄观里却依旧还住着一个当年名动天下的美人。
叶千尘没有像寻常年轻人那样,缠着季寒英一个劲的解释,反而是在相邀了一声后,转身就兀自上山而去。
季寒英原本是想要拒绝的,可是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还是默默的跟上了。
所以这一路上,叶千尘就只是静静在前面走着,而季寒英则默默的就在后面跟着。
两人都是年轻一代里的天之骄子,更是尊贵耀眼如明珠。
叶千尘身躯挺拔,一身黑色蟒袍让他有不怒自威之感。而且他虽是少年人,但行走之间步伐沉稳,全然没有一点年轻人的跳脱和活泼。
甚至于在他沉默着一步步登山而上的时候,就像是肩挑着九天星辰,既踽踽独行又自信洒脱。
时间已经到了午后,冷风吹拂枯叶败退。
远远看去,仿佛不是他在登山,而是这座山在卑微的拖着他前行。
这世间从未有一个年轻人会给人以这般伟岸又霸气的感觉,可叶千尘偏偏就是了。
而在看季寒英,一身白色长裙,锦带扎腰。
她身材本就修长,而常年习武也看不到一点娇柔之处,眉宇间竟是将门巾帼的英气。
今日她没有配剑,因为出城是为了迎接韩清明的灵柩,兵戈之利会惊扰死者。
然而虽是如此,可她手臂上依旧带着护甲,就连脚下的靴子也非是寻常大户人家小姐穿那种锦绣团花鞋。
久在军伍,风沙打磨下让她的脸庞虽看似白净,却依旧比长安城的那些大小姐粗糙了许多。
然而纵使这样,在她出现的地方也都总是有人对她凝视好久,难以忘怀。
这世间女子的美貌,有些惊艳于皮囊,而有些只需一个背影一个眼神就足以令人回味好久。
季寒英无疑就是后者。
看着叶千尘的背影,季寒英心里的怒气竟是慢慢的就消失干净。
而且在拾阶而上的某一刻,她恍惚间就有了短暂的失神,眼里除了叶千尘竟再也装不下其他。
而在回过神后,一抹红晕悄摸摸的就爬上了她的脸颊,让她刹那就多了几分少女的娇羞。
与一年前相比,她也沉稳了许多,少了些许盛气凌人的强势。然而与一年前相比,她好像又胆怯了许多,少了些敢爱敢恨的勇气。
待行至大半,季寒英终究是红着脸追上了叶千尘,故作幽怨的问道:“你真的和晓柔在一起了?”
“嗯!”
叶千尘也点了点头。
“你!”季寒英恼怒,心里有一股酸水涌现,而此前的那股倾慕和迷恋顿时就又被委屈和怒火覆盖。
而眼见着叶千尘说的若无其事,她更是气的扭转过了头。
然而待置气了几分,她却还是忍不住转头来质问道:“是你主动还是她有意投怀送抱?”
叶千尘一愣,有些诧异她竟是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于是乎脚步也随着停下了。
而待看到季寒英的眼里已然多了几分雾气后,他更是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就那么好笑吗?”
季寒英大怒,下一刻眼睛里的雾气竟是瞬间就凝结成了泪珠。
然而见她这般,叶千尘却根本没有出言宽慰和解释,反而问道:“走了这么久了,累吗?”
季寒英忍不住了,这一刻心中的委屈顿时如火山一般爆发。
“叶千尘!你当我季寒英是什么?啊……”
然而她刚说了这么一句,叶千尘竟是冷不丁的就俯身将她抱了起来,之后便在她慌乱又不解注视中,再一次拾阶缓步而上。
“上次抱你还是在商州的听雨楼上,那时候的我虽然是世袭的镇北侯,可面对你的投怀送抱却依旧慌乱无比!”
“因为我既怕你是别有目的,同时也怕待你父亲知道后会将我五马分尸!”
“那时候的你可不会轻易流泪,反倒是我在面对你的时候,心里难免就有些自卑!”
说着叶千尘又突然停下低头看了季寒英一眼,而此时的季寒英已然怒气全无,唯有脸蛋红扑扑的。
“呵呵,那时候你虽然还不是郡主,可身后却站着近三十万镇东军,而那时候的我背后却只有国仇家恨,有着许许多多需要我庇佑的镇北军遗孤和百姓!”
“寒英,我之一生注定不会一帆风顺,每走一步都需万分谨慎!有些时候我可以运筹帷幄的推着事情走,可有些时候我却也只能被迫被事情推着往前走!”
说着,叶千尘又抬头看向山巅那已然隐隐绰绰的宫殿楼宇,眼神忽而坚定忽而就多了一丝疲惫。
“一年前我肩上背的就只是国仇家恨,可是如今却又多了数百万人的生死和未来!”
说完,叶千尘就叹了口气,又低头看向了季寒英。
“此次跟我一同回北境吧!这天下我要定了,待我们再次回到长安城,我必册封你为皇贵妃,你镇东王府也将获得世袭罔替的加封!”
“但在此之前,却还需要你委屈一些时日!”
“那还需要多久?”
季寒英心潮澎湃,一颗心儿瞬间融化。
“不用太久,短则数月,长则一年!”
叶千尘沉声认真道。
然而听了这话,季寒英却没有露出激动之色,反而皱眉担心道:“一年?会不会短了些,据我所知就以北境的情况,短时间内根本就无法再起兵锋!”
“虽然只要你动手,父亲和萧叔叔那也定然会回应,但前提却是东晋和南楚不会趁机反扑!”
“等不了了!就算我等的起,有人可等不起!”
轻轻摇了摇头,叶千尘道。
“有人?你是说陛下?”季寒英疑惑,可转而她就醒悟了过来。
“嗯!”
“长安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甚至连老二秦铮都被我杀了,可秦御天到现在却依旧无动于衷,甚至是连一道旨意都没有传下来!”
“以他的性子不应该是这样,哪怕他不在乎秦铮的生死,可老七自封为太子,这可是犯了大忌讳的,他不至于一点动静都没有!”
叶千尘道。
“你的意思是,如今陛下如今在密谋一件大事无法分心,而一旦他成功必然会爆发雷霆之怒?”
季寒英猜测道。
“嗯!要么是他出了意外,要么也就只能是如此?”
“半个月前,秦铮带着十个天兵出现在长安城,那些天兵虽说还有缺陷,但能够出世已然说明了很多问题!”
“倘若那十个天兵不是试验品,那就意味着他麾下的天兵都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只是距离他的要求还差一丝,所以他才会忍耐下来!”
说着,叶千尘就长叹了一声,道:“十个天兵单从战力上来论都不下于圣境后期,且变化无形寻常士兵很难杀死!”
“倘若他手中有数万这样的天兵,一旦出世那对整个天下来说都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所以一年的时间对他来说或许无所谓,可对我们来说就已经太长了!”
“因为拖的时间越长,那就等于是给了他越发充分的准备时间,而于我们来说就越没有胜算!”
季寒英皱眉,脸上出现了忌惮之色。
“可若真是如此,一年的时间我们又能做什么?圣境后期境界的天兵可非是血肉之躯就可以抗衡的!”
“嗯!所以我打算在明年开春直接发兵长安城!”
“天兵至邪,血肉之躯不可挡,但气运之力却可以镇压!”
“此前,我斩杀那十个天兵就是借助了盘龙玉玺的力量!”
叶千尘道。
“距离明年开春约莫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而三四个月的时间整兵备战足够了!”
“朝廷如今外强中干,虽有二十万新军,但从没见过血根本就不是我镇北军的对手!”
“而各地州军,一旦乱起以我料想勤王之师也不会很多,而且就算有我也有办法应付!”
“如今这个时候是朝廷最虚弱的时候,否则一旦等秦御天归来,我们恐怕就只能被动防备了!”
说完,他便再次看向季寒英,郑重的说道:“寒英,待回去后直接给你父亲去信,将我的意思告诉他!”
“若有可能在深冬来临之前,可组织兵力直接奇袭洛京,成功与否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逼迫东晋皇室南迁,而只要他们动了身,待明年开春哪怕我大秦乱成一锅粥,他们也无力北顾!”
“而且这些日子也要他务必谨慎,因为倘若秦御天倘若真的率天兵出世,搞不好直接就会对我北境和东境动手,因为我们两境他只要拔掉一个,那这对长安城的合围之势就不攻自破了!”
“有这么严重吗?”季寒英担心道。
叶千尘摇了摇头:“我所说如今只能做猜测,但未雨绸缪总归是好的!”
而说着,叶千尘又突然抬头道:“到了,看来魏姨早就知道我们要来!”
话落,季寒英一愣急忙就转头看去,而这一看她顿时就羞臊的挣扎着从叶千尘怀里跳了下来。
待整了整衣衫后,就急忙红着脸拜道:“寒英见过魏姨!”
与此同时,叶千尘见他这般却是忍不住坏笑了一下,随后也跟着躬身道:“魏姨!”
“呵呵,起来吧!你们一个是威震天下的镇北王,一个是纵横沙场的镇东王府郡主!这般拜见,我可经受不起!”
此时,那早已经等在山门口的魏君怡见两人拜见,急忙就走下台阶微笑着开口道。
说着,魏君怡就抓住叶千尘的手仔细的打量了起来。
“长大了,倒真有几分你父亲的模样!”
话落,她情不自禁的就伸手抚摸上了叶千尘的脸颊,眼中也不由自主的含上了泪花。
“魏姨还是无法释怀吗?”
感受着那温情的抚摸,叶千尘心中生出了几丝异样,随后张口就笑着问道。
然而听了这话,魏君怡却摇了摇头,不见脸色微红,淡然道:“睹物思人罢了!你父亲已逝去十九年了,这释怀二字提起来轻便,可若想放下可就难了!”
说完,魏君怡便长叹着轻笑了一声,之后便又转头看向了季寒英。
“呵呵,倒与你母亲生的一个模样,性情也像!”
“我们那一代长安城的富贵小姐,也就你母亲活的最为通透,敢爱敢恨不说也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当年,她在擂台上与你父亲博弈定情的时候,我等都还不到及笄之龄!彼时我们对她那是既羡慕又敬佩!”
“毕竟深闺大院里的姑娘可少有像她那般能够自主决定自己命运的!”
“哎,人之一生终究还是要为自己活一次!倘若当年我也能有她那样的勇气,那么今日我的归宿或许就不是这一方道院了!”
说罢,魏君怡便又转头看向叶千尘,眸子中既有几分回忆,却又多了几分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超脱和淡然。
这些话,按理是不应该对叶千尘他们这些小辈说的,尤其是像魏君怡这样命运曲折的女人。
然而偏偏她又是这般坦然,既没有尴尬也感觉不到她的幽怨和苦大仇深。
那般样子就像是她已然将所有的事情都看开了,亦将过往当做了一个寻常的故事!
可偏偏,她在看向叶千尘的时候,又眼含泪水一往情深!
“那不知魏姨所说的勇气是针对于谁?是我爹还是蒙叔?”
突然,叶千尘开口问道。
“嗯?”
“呵呵,你希望我是针对于谁呢?”
然而,魏君怡一愣,轻轻一笑就反问道。
叶千尘有些尴尬,身为晚辈问出这样的问题多少是有些不礼貌了。
“呵呵,自然是我蒙叔了!”他不好意思的回答道。
“哼!还真不愧是你娘的好儿子?当着我的面却还维护她,都不知道替你爹哄一哄我?”
魏君怡白了他一眼,有些娇嗔道。
魏君怡论年岁已经四十多了,听她方才说话当真是一副修道高手的模样。可如今这一眼下去,竟是瞬间回到了她十六七岁的样子,也让叶千尘一下子就明白,为何当年她能够力压群芳被评为天下第一美人了。
美人在骨不在皮,皮囊之美多少经不起岁月的摧残,可是那内在的魅力之美,却反而会随着年龄陈酿,越久越香。
叶千尘又脸红了,却不是因为尴尬而是出于男人的本能!
然而就在他局促的不知道该如何回话的时候,魏君怡却又变回了那个修道高手的模样,淡淡道。
“哎,你爹也好,蒙武也好又有什么区别呢?当一个人有了挣脱枷锁的勇气,那这世间处处都是希望和可憧憬的未来!”
“可倘若没有那也只能是得过且过,随波逐流!”
“这就如同寒英一般,倘若她没有当众抗婚的勇气,那么如今她也好镇东王府也好,恐怕都不会像现在这般从容自在!”
“而反倒是昭雪……”
说着,她就意味深长看着叶千尘的轻摇了摇头道:“她就是欠缺了这一份勇气,所以只能被动的接受他人的安排!”
叶千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