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名的心猛地一沉。他瞬间就明白了——虽然小五此刻顶着一张与他别无二致的面孔,但驺吾口中那声“认识”,
绝无可能是冲着他“吕名”来的。
小五的记忆始终笼罩在迷雾之中,如同这座宫殿般深邃却残缺。
此刻,竟有一个来自外界的存在声称“认识”他?
这无异于在平静的深海中投下了一块巨石,瞬间在吕名和小五的心湖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吕名毫不犹豫,立刻撤回了吞噬之力。
那即将彻底溃散、融入他元精的兽魂如同溺水之人终于被拉回水面,剧烈地、虚幻地喘息着,形态勉强稳定下来,却依旧淡薄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你最好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吕名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若有半句虚言,我会让你体验比魂飞魄散更痛苦的滋味。”
“不…不敢……绝对不敢……”驺吾的魂体瑟瑟发抖,声音微弱而充满恐惧:“虽然…虽然这位大人现在的样貌与您一般无二…...
但…...但他方才出手降服我时,那一瞬间流露出的、掌控一切的法则气息…...还有那…...那特别的威严……我…我感觉很熟悉……很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她似乎在努力从遥远的、模糊的记忆碎片中挖掘着什么,语气带着不确定和深深的敬畏。
“像?”
小五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不再带有之前的戏谑,变得平淡无波,却莫名地透出一股沉重的压力,让整个宫殿的气氛都为之凝滞。他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一个简单的词汇,却让驺吾的魂体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彻,吓得几乎再次溃散。她慌忙不迭地解释,语速快得几乎听不清: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因为…因为那已经是非常久远之前的事情了,距今恐怕已有两千多年…..我最初确实不敢确认!但…但您方才的气息...…
有七成…不!
九成!
九成的把握!真的!属下绝不敢欺瞒!”
驺吾着急的语气中全是敬畏,已经开始自称属下。
......
两……千……多……年?
这四个字如同沉重的钟磬,狠狠撞击在吕名和小五的心头。
时间!
这个最关键的因素,对上了!
吕名清晰地记得,小五曾提及,阳虎符源自春秋战国,而他自身已在符内沉寂了漫长的岁月。
驺吾给出的这个时间跨度,与小五模糊认知中的时间线惊人地吻合!
吕名与小五意识相通,两人甚至无需言语,只是目光短暂交汇,便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与凝重。他们对驺吾的话,已然信了五六分。
……
“不对。”吕名猛地意识到一个逻辑问题,目光锐利地盯向驺吾:“如果如你所说,那你岂不是活了两千多岁?这怎么可能?即便是融合了异兽精血的炼精者,寿命也绝不可能如此漫长!”
除非……
驺吾虚弱地喘息着,缓缓摇头,露出了一个苦涩而诡异的笑容:“吕名大人…您误会了。我并非...…并非通过融合异兽精血获得力量的人类。”
她顿了顿:“我…根本就不是人类。”
“嗯?难道......”吕名瞳孔骤缩。
驺吾的魂体微微闪烁,带着一种古老骄傲,轻声道:“我…就是驺吾。《山海经》所载,林氏国之珍兽,尾长于身,五彩毕具,日行千里……那记载的,本就是我的同族,或者说…是我族留在你们这个世界的一个侧影。”
她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宫殿的壁垒,望向了某个不可知之地:
“我们……本就诞生于、栖息于……‘苍茫’。”
......
驺吾的魂体微微波动,似乎在组织着遥远的记忆:
“我并非人类,而是……异兽。”她坦然承认:“我们异兽一族,天生便与你们人类不同。你们人类虽灵智早开,善于修行异术,但天生命格似乎便有缺陷,精气神三宝难以圆满,终生往往只能择一而修,此乃天道所限。”
“而我们异兽......”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天然的骄傲:“天生精气神三者俱全,体魄强健,寿元悠长,这是我们的优势。
但天道是公平的,我们虽有此优势,境界修炼却异常艰难。尤其是在我们的故乡——‘苍茫’之中,那里并非洞天福地,反而灵气稀薄,资源匮乏得令人绝望。”
“因此,我们提升境界往往需要耗费极其漫长的岁月去积累、去磨砺。活上千年,对我们许多种族而言,或许才勉强算是脱离了幼生期,步入成年罢了。”
吕名不解:“那你为什么能变成人类?”
“您应该知道,‘演兽化’吧。”驺吾解释道:“跟你们人类融合精血炼精者可以演兽化一样,我们异兽修炼到一定年龄,就可以化形成人类的,只不过会损耗大量的修为跟灵智。 甚至是境界归零,变成婴儿般脆弱,重新花费更久的岁月修行。”
她看了一眼吕名和小五:“这在你们人类看来或许不可思议,但对我们而言,只是常态。”
说到这里,她有些幽怨的看了吕名一眼:“如果不是被逼无奈化形成人类,我的境界不会止步于日境,您也不会是我的对手......”
吕名听到这里,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嘀咕道:“这设定听着怎么那么耳熟……斗罗大陆?十万年魂兽?修炼个千八百年才能化形?”
驺吾点了点头,对吕名能理解似乎有些欣慰:“您的比喻虽源自故事,但道理相近。这或许就是天道为不同族群划下的界限,各有长短,互有枷锁。就像您们人类故事里的白蛇,需千年修行方能得人身一般。”
“说重点!”
小五的声音陡然转冷,打断了这种跨物种的修行探讨,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驺吾的魂体上:“我不关心你是什么,又为何能活这么久。”
“你说你‘认识’我?在哪里?当时……我是什么样子?我是谁?”
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急切。
驺吾的魂体因这威压而剧烈颤抖了一下,连忙收敛心神,恭敬地回答:“是…是!属下……属下确实有幸见过大人您一面……那是在……苍茫。”
“苍茫?”吕名再次听到这个词,猛地一愣,看向小五,一个离谱的猜想冒了出来:“小五,你该不会……其实也是个异兽?你的灵魂其实是某个超级异兽的兽魂??”
“不!并非如此!”
驺吾立刻否定,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惶恐,仿佛吕名的猜测是对小五的某种亵渎:“大人他……绝非异兽!他是……他是从你们这个世界,以无上伟力,强行打开通往苍茫的道路,降临而至的大能!”
她的声音因激动和回忆而带着颤音,仿佛回到了无数岁月前的那个震撼时刻:
“那一年,我还只是一只刚刚开启灵智不久的异兽幼崽,在危机四伏的苍茫中,仰仗着一位强大同族的庇护才得以生存。
忽然有一天,整个苍茫剧烈震动,法则哀鸣!在我们认知中本该完全封闭、与你们世界隔绝的苍茫壁垒,竟然……被强行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然后……您就出现了。”驺吾的目光望向小五,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畏:“您是第一个……至少在我的认知里,是第一个以人类之姿,闯入苍茫的人类!”
她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景象:“那时的您,容貌与现在并不相同,看上去……更为年长一些,面容……我也记不真切了,但那种漠视万物的威严……我永生难忘!”
“您的降临,对于苍茫的异兽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入侵和挑衅。
无数强大的异兽,其中不乏一些在我眼中如同神明般不可撼动的存在,咆哮着、疯狂地向您发起攻击……”
驺吾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恐惧:“但是……没有用!完全没有用!”
“您的力量超出了我们理解的范畴!那些强大的异兽,在您面前……脆弱得如同蝼蚁!往往只是一个照面,甚至看不清您如何出手,便已血肉横飞,神魂俱灭!”
她的叙述仿佛勾勒出一幅血色画卷:“那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式的屠杀……苍茫的大地为之染血,天空为之晦暗……据后来幸存的异兽说,那段时间,整个苍茫的异兽数量,几乎锐减了将近一半!那是苍茫最黑暗、最惨痛的时代……”
......
闻言,吕名听得心神震撼,难以想象那是何等恐怖的场景。
他下意识地看向小五,却见小五眉头紧锁,似乎在极力回想什么,但脸上只有一片空白和困惑。
“那……后来呢?”吕名追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指了指小五。
驺吾的魂体光芒黯淡下去,摇了摇头:“具体发生了什么,属下这等微末存在根本无法知晓。只记得……突然有一天,整个苍茫再次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巨震,比大人您降临那次更加恐怖,仿佛天地都要崩塌重组……我只能远远地躲藏在巢穴深处,瑟瑟发抖。”
“等到一切平息下来之后……您……就不见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只留下一个关于‘外界杀神’的恐怖传说,在苍茫的异兽间代代流传,令所有听闻者战栗……”
“再后来……关于您的消息就彻底消失了。直到今天……直到在这里,再次感受到您那独一无二的气息……”驺吾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充满了不确定和敬畏。
宫殿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驺吾的话语信息量巨大,描绘了一个强大神秘、甚至有些残忍的“小五”的过去,
却也留下了更多的谜团: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小五......
他为何要闯入苍茫?
那场导致他消失的天地巨变是什么?
他又是如何变成了现在的状态,被封存在阳虎符之中?
.......
小五的眉头锁得更紧了,随手变出两个椅子跟吕名坐下,
前者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身下的石椅,发出沉闷的叩响,在这寂静的宫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似乎在极力从那一片空白的记忆深渊中打捞什么,却徒劳无功,最终只能放弃,
目光重新聚焦于瑟瑟发抖的驺吾,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那……名号呢?”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本能的对“名”的执着:“我既然降临苍茫,总该……有个自称吧?那些异兽……又是如何称呼我的?”
驺吾的魂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虚幻的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复杂古怪的神情,混杂着恐惧、屈辱和一种深深的、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敬畏。
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在小五那逐渐失去耐心的目光逼视下,最终还是瑟缩着开口,声音细若蚊蚋:
“您当时……并未……并未对我们自报任何名号……”她小心翼翼地措辞,“但是……您……您很……嚣张猖狂……”
她似乎觉得不对,连忙改口:“不,是……是威严!您视苍茫万兽如无物,称呼我们……统称为……‘畜生’。”
驺吾顿了顿,深吸了一口并不存在的空气说道:
“而您对自己……只用一个字……”
“您说……您即是……”
“‘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