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鸡刚叫头遍,天还蒙着层青灰色的薄雾,郭龟腰就踩着露水往封大脚家跑,粗粝的布鞋踏得院门口的碎石子咯吱响,人还没进门,急声就先传了进去:
“大脚!大脚在家没?”
堂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封大脚披着件半旧的黑布褂子,揉着眼睛出来,眼角还带着没睡醒的红血丝:
“这才几点啊?你咋火急火燎的,是地里的玉米遭了虫,还是村头的井出了岔子?”
郭龟腰三步并作两步跨进院,伸手把他往屋里拽,声音压得低却透着慌:
“别在外头说,进屋,进屋说!”
封大脚见他脸色不对,也没再多问,转身引着他进了堂屋,刚要倒碗热水,就听郭龟腰憋出一句:
“封腻味那龟孙,回来了。”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里,封大脚端着水壶的手顿了顿,先是愣了足足两秒,随后嘴角扯出个无奈的弧度,手指摩挲着水壶把儿:
“他不是几年前跟着外人跑了吗?回来就回来呗,都是一个村的,难不成还能掀了谁家的屋顶?”
“掀屋顶都是轻的!”郭龟腰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都发颤,
“他回来就没安好心!他不仅看上了你媳妇的妹妹苏苏,还说要跟咱全村人要粮食——你想想,这年景,粮食就是老百姓的命啊!”
“哗啦”一声,里屋的门帘被掀开,宁绣绣攥着围裙走出来,脸上没了往日的温和,眉头拧得紧紧的,声音里满是怒火:
“郭龟腰,你再给我说一遍,封腻味要干什么?他敢打苏苏的主意?”
郭龟腰见她动了气,忙点头又摇头,语气里带着惊恐:
“千真万确!他说,苏苏是‘村里最好看的姑娘’,还提了啥‘皇军’,说要把粮食凑齐了送过去,不然就,就带人造咱村的反!”
宁绣绣听得攥紧了拳头,指节都泛了白,转头看向封大脚,眼神格外坚定:
“大脚,这事不能等,咱必须现在就去费家一趟!”
封大脚原本还沉着眼思索,听见这话,重重一点头,伸手抄起墙上挂的镰刀别在腰后:
“走!现在就去!要是让封腻味那东西先翻了天,咱全村人都没好日子过!”
郭龟腰见他俩拿定主意,忙跟上脚步,出门时还不忘叮嘱:
“路上别声张,咱绕着村后的小道走,别让封腻味的人撞见了!”
——费家
费家院里,鸡刚归笼,暮色正一点点漫过院墙。
封大脚掀着门帘闯进来时,苏苏正帮费文典整理东西,见他脸色发白、额角还挂着汗,苏苏忙放下手里的活:
“姐夫,您这是跑着来的?出什么事了?”
封大脚往门槛上一坐,喘着粗气摆手:“苏苏,妹夫,要出事了!”
费文典递过一碗凉茶,眉头微蹙:“别急,慢慢说,怎么了?”
“封腻味回来了!”封大脚灌下大半碗茶,喉结滚动着把话说开,
“那龟孙昨天就回了村,躲在天牛庙后头!我听人说,他不仅要你家苏苏,还让咱村三天内凑出粮食,说是要给什么‘皇军’,凑不齐就让村里人没个活头!”
苏苏手里的竹篾“啪”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白了:
“他还敢打我的主意?我看他是活的不耐烦了。”
费文典伸手扶住苏苏的肩,沉声道:
“看来我们要做好准备了。”
三天后的清晨,天刚蒙蒙亮,村口就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封腻味穿着件蓝色的的绸子衫,身后跟着二十多个扛着木仓的汉子,大摇大摆地站在天牛庙前的土台上,扯着嗓子喊:
“天牛庙的老少爷们,我封腻味又回来了!都出来给我瞧瞧!”
村民们躲在门后探头,宁学祥攥着锄头冲了出来,气得手都在抖:
“封腻味,你到底想干什么?”
封腻味从土台上跳下来,走到宁学祥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满是狂妄:
“老丈人,别这么大火气。我这次回来,是给你送福气的——我看上苏苏了,只要你点头把她嫁给我,我保证宁家安然无恙,以后跟着我,还能顿顿吃上白面馒头。”
他话锋一转,脚重重踩在地上:
“但你要是不答应,今天这村子里的人,谁也别想好过!粮食我要定了,苏苏我也要定了!”
“真是大言不惭!”
清脆的童声突然响起,封腻味循声看去,只见苏苏怀里抱着个三岁大的孩子,那孩子正皱着眉瞪他。
封腻味先是一愣,随即咧嘴笑了,伸手就要去摸孩子的脸:
“哟,你现在居然能说话了,还文绉绉的。你知道你以后要管我叫什么吗?得叫爹!”
“你敢碰他试试!”费文典上前一步,将苏苏和孩子紧紧抱在怀里,眼神冷得像冰,
“封腻味,苏苏是我媳妇,这孩子是我儿子,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今天我就打断你的腿,让你再也出不了这个村!”
封腻味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冲身后的汉子使了个眼色:
“看来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把他们围起来,今天不把苏苏和粮食交出来,谁也别想走!”
封腻味正扬着下巴,等着费文典服软,身后的汉子们也跟着起哄。
“封腻味。”
突然,费文典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不高,却像块冰砸进喧闹里,让周围的起哄声瞬间弱了大半。
封腻味转头,脸上还挂着戏谑的笑,伸手拍了拍衣襟上的灰:
“喊你爹干什么?是不是想通了,要把苏苏让给我了?
我就知道费大少爷是个懂分寸的——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点道理你比那些老顽固明白。”
他说着就要往前凑,眼神里满是得意,仿佛苏苏和粮食已经成了他的囊中之物,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着要把费家的院子改成自己的住处。
“你要是识相,现在带着你的人滚,我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费文典的声音没了半分温度,手指悄悄摸向怀里的铁疙瘩。
封腻味听见这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仰着头哈哈大笑:
“饶我?费文典你别做梦了!今天这村,我想进就进,想拿就拿,你能奈我何?难不成你还敢……”
他的话没说完,就见费文典默不作声地从怀里掏出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的胸口。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封腻味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得意僵成了惊恐。
他盯着那把枪,喉咙动了动,刚想喊“你敢开枪”,就听“砰”的一声响。
子弹穿透布料的瞬间,封腻味的身体猛地一震,他低头看着胸口渗出的血,眼睛不甘心地瞪得溜圆,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栽了。
他张了张嘴,想骂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身体一软,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血顺着土缝一点点漫开,染红了脚边的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