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家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映得堂屋暖融融的,可坐在炕沿上的绣绣却像揣了块冰,半天没怎么说话,手里的帕子都快绞出了水。
费家嫂子看在眼里,悄悄把刚进门的苏苏拉到了院角的梨树下。
“苏苏,听嫂子一句劝,你可千万别给绣绣银钱。”
嫂子攥着她的手,语气急得发颤,
“不是嫂子抠门儿,是真疼你姐姐——你想啊,这笔钱到了封家,还不是全填了封大脚那个窟窿?绣绣连个大子儿都落不着,说不定还得被嫌给得少,回头再受气。”
苏苏愣了愣,想起前回绣绣来借钱时,眼眶红着说封大脚又赌输了的模样,心里顿时亮堂了。她琢磨了片刻,重重点头:
“好,我听嫂子的!那我给姐姐装两袋新磨的白面,再把我去年做的那件蓝布夹袄也带上,天冷了正好穿。”
嫂子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
“这就对了!粮食衣物是实打实地能暖着你姐姐,比啥都强。”
——
绣绣提着沉甸甸的包袱回到封家时,胳膊都酸得抬不起来。
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容,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
“爹娘,我回来了。”
“哎哟,我的绣绣可算回来了!”封二从屋里几步迎出来,眼尖地瞅见她手里的大包小包,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忙伸手去接,
“快进来快进来,累坏了吧?快去炕头歇歇,我这就给你倒碗热水!”
他心里早乐开了花:成了!就知道绣绣妹妹疼她这个姐姐,肯定能从费家借到钱——这下封大脚那边的赌债总算能还上了。
绣绣被他拉着坐在炕边,解开包袱一件一件往外拿:先是两袋白面,袋口扎得紧实;接着是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蓝布夹袄,针脚细密;最后还有一小包桂花糕,是苏苏特意给她留的。
封二的眼睛跟着包袱转,越看心越沉,直到包袱底都翻了过来,也没见着半吊银子。
他脸上的笑瞬间僵住,脸色“唰”地黑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炕沿。
可转念一想,又怕逼急了绣绣,只好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委屈:
“绣绣啊,爹知道你为难,你妹妹帮了咱家挺多回,这回不帮也没啥,爹不怪你。”
这话刚落,里屋的门“哐当”一声被撞开,封大脚叉着腰走了进来,脸上的肉都气哆嗦了:
“不怪?我看你是傻!
绣绣,你爹有钱娶黄花大闺女,没钱给咱家一分?
现在连你这个亲闺女都不管,这像话吗?”
绣绣的脸瞬间白了,攥着衣角的手更紧了。
封二被怼得说不出话,只能皱着眉劝:“你少说两句。”
“少说?”封大脚往前凑了两步,指着绣绣的鼻子,
“我看是你没本事!
费家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连点帮衬都不肯给,说不定心里早就不认你这个姐姐了!”
“封大脚,咱家占了苏苏多少便宜,你没数吗?”
绣绣看向封大脚的眼里多了一丝讽刺。
“你快给我闭嘴吧!”大脚娘狠狠地在大脚背上拍了一下。
“绣绣,娘替你出气。”
大脚娘对着绣绣憨憨的笑了起来。
——宁家
阳光斜斜洒在宁家院子里,青砖地上落着几片梧桐叶。
宁学祥背着手转了两圈,刚要吩咐下人把晒着的药材收起来,眼角忽然瞥见西角门那边闪过个熟悉的身影——
黑布褂子沾满灰,头发也乱糟糟的,不是封大脚是谁?
他先是一愣,脚步顿在原地,眉头瞬间拧了起来。
封大脚如今竟穿着粗布衣裳在别家院子里帮工,弯腰搬着半人高的柴火,动作笨拙得很。
宁学祥没上前,只默不作声地转身,往正屋走了去。
没半盏茶的功夫,苏苏就被管家叫了回来。
她刚从布庄选完给孩子做棉袄的料子,手里还提着布包,一进门就打趣:
“爹,您怎么想起找我了?我还以为您这阵子一门心思,只想着自己的婚事呢。”
说着,她还故意撇了撇嘴,眼里带着点笑意。
宁学祥坐在太师椅上,端起茶杯抿了口,无奈地瞪了她一眼:
“你这丫头,就不能好好跟爹说话?都当娘的人了,还这么没正形。”
他放下茶杯,深深叹了口气,话锋忽然转沉,
“我今天在院子里看见封大脚了。”
苏苏脸上的笑顿了顿,手里的布包往桌上一放:
“你在哪里看见他了?他把姐姐害得还不够惨吗?说让姐姐过上好日子,我是一分都没有看见。”
“在院子里帮工,搬柴火、扫落叶,干的都是粗活。”
宁学祥手指敲了敲桌面,语气里带着点不可置信,
“你姐夫是真的缺钱了。”
苏苏一听,眉头当即轻皱,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肯定啊!就封大脚那个性子,若不是逼到份上,怎么可能肯来咱家当帮工?怕是姐夫那边,连下锅的米都快没了。”
宁学祥没接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他打心底里还是看不起封大脚,可一想到绣绣在封家受的苦,又忍不住心软。
苏苏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在琢磨什么,上前半步轻声说:
“爹,要不您多给点银钱,跟管家说一声,让姐夫干点轻松活?比如看看库房、记记账,总比让他在外头累死累活强。
姐姐在封家本就难,姐夫若再垮了,她日子更没法过了。”
宁学祥沉默了片刻,抬头看了眼苏苏,嘴角忽然微微上扬,带着点妥协的笑意:
“罢了罢了,谁让我是你们的爹呢?总不能看着自己的闺女女婿真过不去。”
他冲门外喊了声管家,
“去告诉封大脚,就说库房缺个看管的人,让他从明天起过来当差。”
——
阳光洒在宁家朱红的大门上,封大脚揣着最后一笔还债的银子,脚步轻快地走出了门。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气派的门楼,这几个月在宁家库房当差,活儿轻松,月钱又足,才能这么快还清所有债。
“大脚哥,慢走啊!”门口的家丁笑着跟他打招呼,往日里看他的嫌弃眼神,如今全变成了客气。
封大脚笑着点头应下,转身往家走。
他摸了摸怀里的钱袋,心里忽然不是滋味。
他想起前阵子自己走投无路,只能让绣绣去费家求借,想起他在家摔碗骂街,更想起绣绣每晚在灯下缝补衣裳,眼眶红着说“没事,我再熬熬就好”的模样。
“哎,真是对不住她。”
封大脚喃喃自语,狠狠握紧了拳头,指节都泛了白。
路过街口的点心铺时,封大脚停下了脚步。
以前绣绣总说这家的枣泥糕好吃,可他从没舍得给她买过。
他咬了咬牙,走进铺子里,掏出钱袋:
“掌柜的,给我来两斤枣泥糕,要刚出炉的。”
提着热乎乎的点心往家走,封大脚心里打定了主意。他抬头望着天边的云彩,脚步更坚定了些:
“以后我一定好好待绣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