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浸染了一片人迹罕至的森林深处。
这里的树木扭曲怪异,枝桠如同鬼爪般伸向昏暗的天空,浓密的树冠几乎完全遮蔽了天光,使得林间即使在白日也显得幽深晦暗。
空气中弥漫着腐殖质和某种…更为阴冷的、不属于自然界的腥甜气息。
此刻,这片死寂之地被激烈的打斗声与各种非人的嘶吼、能量的爆鸣所打破。
林地中央的一片空地上,一场非同寻常的围猎正在进行。
围攻者们并非寻常猎户,他们衣着各异,但眼神都带着经历过生死考验的锐利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
他们周身或缠绕着若有若无的黑气,或皮肤上浮现出诡异的符文,或双眼闪烁着非人的光芒
正是如今已不算太过罕见的特殊群体,御诡者。
他们的目标,是一个形态极其不稳定的“诡物”。
它像是一团不断膨胀收缩的、由无数痛苦人脸和扭曲肢体强行糅合而成的暗影聚合物,散发出令人心智混乱的哀嚎与浓郁的怨念。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伸出漆黑的触手鞭挞,时而从体内爆射出密集的、如同骨刺般的阴影,攻击方式诡异而狂暴。
御诡者们各显神通。
一个壮汉双臂覆盖着岩石般的角质层,怒吼着正面硬撼诡物的冲击,每一次碰撞都发出沉闷的巨响;
一个身形灵动的女子如同鬼魅,在阴影中穿梭,手中短刃挥舞间带起一道道冻结空气的寒芒;
还有人低声吟唱着扭曲的音节,试图干扰诡物的核心,或是撒出一些闪烁着磷光的粉末,暂时禁锢其部分行动。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战场边缘,一个始终静立如雕塑的身影。
那是一名身着纯黑劲装的少女,身姿挺拔而利落。
脸上覆盖着一张没有任何花纹、只露出下颌与冰冷唇线的纯白面具,面具后的眼神透过孔洞,平静地注视着战场,仿佛在观察,在计算,而非参与。
偶尔只是看似随意地抬手,指尖弹射出一道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黑色丝线,那丝线却能精准地切入诡物攻击的间隙
或是点在其能量流转的关键节点,每每都能让那狂暴的诡物发出一声吃痛的嘶嚎,动作出现瞬间的凝滞,为其他同伴创造出宝贵的攻击机会。
她的存在,仿佛是整个战队的定海神针与战术核心。
战斗持续着,诡物在众多御诡者的围攻下愈发狂躁,但它的反击也开始变得更加危险,一名御诡者不慎被阴影骨刺擦中,手臂瞬间变得乌黑,发出痛苦的闷哼。
就在这时,那黑衣面具少女动了。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预兆,前一瞬还静立原地,下一瞬整个人已化作一道几乎融入环境的模糊黑影,以远超常理的速度切入战场!
她没有选择迂回,而是直接迎向了那诡物最密集、最狂暴的攻击中心——那张由无数痛苦人脸汇聚而成的、不断开合的巨口!
“黑弦!小心!”有队友忍不住惊呼。
但少女置若罔闻。
面对喷涌而出的、足以腐蚀灵魂的黑暗吐息和数条绞杀而来的阴影触手,她双手在身前虚拉,十指间不知何时已然凝聚出数道凝练如实质、微微颤动的漆黑丝线!
那些丝线并非实体,却散发着极致的阴寒与锋锐之意,仿佛连光线都能切割开来。
她手腕微抖,黑色丝线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精准无比地缠绕上那些触手,轻轻一绞!
嗤嗤声中,阴影触手应声而断,化为黑烟消散。
同时,她身形如烟,以毫厘之差避开了黑暗吐息的核心,突进到了那巨口之前!
面对着近在咫尺的、散发着无尽怨毒与混乱的诡物核心,面具下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她并指如剑,所有凝聚的黑色丝线瞬间汇聚于指尖,化作一道极度凝聚、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锋芒!
“寂。”
一个冰冷的字眼,如同审判,从她唇间逸出。
指尖点出,漆黑锋芒无声无息地没入了那不断开合的巨口深处,没入了那无数痛苦人脸汇聚的核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狂暴的、嘶嚎不休的诡物,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
它那不断变幻的躯体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然后,从内部开始,一点极致的黑暗迅速扩散、蔓延!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那庞大的、由怨念构成的躯体,如同风化的沙雕,又像是被橡皮擦抹去的画作,开始无声无息地、迅速地瓦解、崩散,化为最精纯的阴气与虚无,最终彻底消失在场中,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森林中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御诡者们粗重的喘息声证明着刚才战斗的激烈。
短暂的沉默后,惊叹与敬畏的声音响起。
“结……结束了?”
“太强了!那一下……根本看不清!”
“不愧是‘黑弦’!有她在,感觉再棘手的诡物都有解决的希望!”
被称为“黑弦”的黑衣少女,对周围的夸赞充耳不闻。
“清理完毕,撤。”她言简意赅地吐出几个字,声音透过面具,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众人早已习惯她的作风,闻言纷纷点头,开始有序地撤离这片依旧弥漫着淡淡诡气的森林。
……
远离城市喧嚣的一处隐秘安全屋,陈设简单到近乎苛刻。
只有最基本的家具,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古墓般的阴冷气息。
黑衣少女回到了这里。
她反锁好门,启动了屋内简陋却有效的防护措施,然后才走到房间中央,缓缓取下了脸上那张纯白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清秀却异常苍白的脸。
五官依稀能看出三年前的轮廓,但那份属于少女的青涩与柔软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浸透了风霜与死亡的冷硬。
她的眼神,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搏杀、看透了人性与诡异本质后的平静与漠然,深邃得如同古井,不起丝毫波澜。
正是阳桃。
距离那场改变她一生的任务,已经过去了三年。
这三年来,她主动或被动地卷入了无数起诡异事件,经历了大大小小数十次所谓的“游戏”或“任务”。
凭借着那份从墓穴中得来的诡异手指力量,以及一次次在死亡边缘挣扎领悟的战斗技巧和冷酷心性,她在这条遍布荆棘的路上飞速成长,最终赢得了“黑弦”这个令人敬畏的代号。
她变得强大,足以让大多数御诡者忌惮,甚至在某些圈子里被尊为顶尖的存在。
她学会了如何更有效率地驾驭手背上那道黑纹的力量,如何从消灭的诡物中汲取养分壮大自身,如何在这个日益崩坏的世界里更好地活下去。
然而,无论她经历多么凶险的境况,踏入多么诡异的“游戏场”,却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人的身影——那个名叫李长生的男人。
他仿佛人间蒸发,又或者,他所在的高度,已然不是她现在所能接触到的层面。
只是偶尔,在深夜独自一人时,她会下意识地抚摸左手手背上那道微微蠕动的黑纹,脑海中会极快地闪过那道青衫背影,以及他那平静无波的眼神。
……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或者说,在某个与现实交织却又独立其外的诡异维度中。
李长生缓步行走着。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即使在御诡者圈子里也凶名赫赫、被列为绝对禁地的所在——观江小区。
这里从外表看,只是一个废弃多年的老式居民小区,楼体破败,窗户黑洞洞如同骷髅的眼窝。
但一旦踏入其范围,便会发现内部的空间是扭曲的,光线昏暗如同永恒的黄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墙壁上布满了仿佛活物般蠕动的污渍,角落里时不时传来窃窃私语和若有若无的哭泣声。
曾经有不少自恃实力的御诡者小队尝试探索此地,无一例外,全部有进无出,连一丝消息都未能传递出来。
然而,李长生行走在其中,却如同在自家后院散步。
那些足以让资深御诡者精神崩溃的的低语与幻象,那些隐藏在阴影中、散发着恶意的扭曲存在,在靠近他周身一定范围时,都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壁垒,纷纷避让、消散,不敢靠近分毫。
他无视了那些寻常御诡者视若猛虎的诡异现象,径直来到了小区的中心广场。
这里原本可能是居民活动的地方,如今却是一片荒芜的空地。
而在空地的正中央,并非喷泉或花坛,而是一个巨大的、如同某种生物心脏般缓缓搏动着的“茧”。
那茧通体呈现一种不祥的暗红色,表面布满了扭曲的、如同血管般的脉络,正在以一种缓慢而有力的节奏,不断地收缩、膨胀,仿佛在孕育着某种极其可怕的存在。
随着它的搏动,整个观江小区的诡气都在随之微微荡漾,如同臣民朝拜着它们的君王。
一股庞大、古老、充满了毁灭与新生矛盾的意志,正从这巨茧中弥漫开来。
李长生停在了巨茧前方不远处,平静地注视着这超乎常人理解的存在。
他的眼神中,依旧没有任何惊讶或恐惧,只有一种纯粹的好奇与…观察。
李长生在观江小区那搏动的巨茧前并未停留太久。
他仿佛只是来确认某种信息的旅人,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便失去了兴趣。
离开之后,一股熟悉又隐晦的空间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以某种超越物理距离的方式,瞬间掠过了他的感知。
李长生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味,他没有抗拒这股力量,主动放松了自身与周围空间的锚定,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随着那股波动的牵引,瞬间消失在了观江小区的边缘。
……
几乎在同一时刻,身处隐秘安全屋内的阳桃,刚刚将面具放在桌上,正准备例行检查手背黑纹的状态。
一股毫无征兆的、强烈的空间撕扯感猛地攫住了她!
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是强制征召!
她脸色微变,但三年的生死历练早已让她养成了近乎本能的反应。
没有惊慌,没有犹豫,她甚至来不及重新戴上面具,只是猛地伸手抓向桌上那柄从不离身的、样式古朴的匕首。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冰冷刀柄的瞬间,周围熟悉的环境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寸寸破裂,强烈的眩晕和空间置换感淹没了一切。
……
当视野重新稳定,感官回归身体,阳桃发现自己已然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阴冷、潮湿的空气带着陈年石头和腐朽木料的味道。
高耸的穹顶隐没在昏暗的光线中,墙壁上挂着残破褪色的挂毯,上面绣着扭曲怪异的图案。
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壁炉非但不能带来暖意,反而投下摇曳诡谲的影子。
巨大的彩色玻璃窗积满了污垢,只能透进些许惨淡的光,勾勒出大厅内众多模糊人影的轮廓。
这是一座阴森、古老,仿佛被时光遗忘的欧式古堡大厅。
大厅内,已经聚集了数十人。
和阳桃一样,他们都是被那股波动强行拉入此地的“游戏参与者”。
大多数人脸上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或狰狞,或滑稽,或完全空白,显然是为了隐藏身份,避免在游戏之外惹上麻烦。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猜疑而又不得不压抑的沉默,只有偶尔响起的、极力压低的咳嗽声或衣物摩擦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阳桃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多注意,直到有人借着壁炉幽蓝的火光,隐约瞥见了她未戴面具的侧脸,以及她手中那柄看似普通、却隐隐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匕首。
“那是……‘黑弦’?”一个压抑着震惊的声音在角落响起,虽然轻微,但在寂静的大厅中却格外清晰。
“真的是她!我看过她的影像!她没戴面具!”
“这次任务有‘黑弦’在,我们的生存几率应该能高不少!”
“听说她解决过A级诡域事件……”
“小心点,别惹到她,她可不是什么善茬……”
低语声如同涟漪般在参与者中扩散开来,大多带着敬畏与一丝庆幸。
阳桃对这一切恍若未闻,她只是迅速扫视着大厅环境,评估着可能的威胁与出口,同时习惯性地寻找着可以倚靠或利用的掩体。
她的眼神冰冷而专注,如同进入狩猎状态的猛兽。
然而,就在她的目光扫过大厅一个相对僻静、靠近巨大石柱的角落时,她的瞳孔猛地收缩,整个人的动作出现了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那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没有戴任何面具,穿着一身与这阴森古堡格格不入的的男人。
李长生!
阳桃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一下。
血液似乎刹那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回四肢百骸。
三年了!
整整三年!
仿佛感受到了那道无法忽视的注视,李长生的目光从古堡的穹顶缓缓移开,平静地转向了阳桃所在的方向。
他的视线穿越了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她那未戴面具、写满了冰冷与惊愕的脸上。
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