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指间沙,悄然流逝,转眼已是十四天后,深夜十一点五十九分。
这座名为大昌的城市,表面依旧霓虹闪烁,车流不息,但在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恐惧正在无声地蔓延。
对于一部分人而言,这个时间点如同死刑犯等待行刑的最后一刻。
他们中的许多人,正是在上个周期的这个时刻,被毫无征兆地拖入了诡异游戏。
侥幸生还的喜悦早已被新的恐惧取代——那冰冷的提示音明确告知,游戏,还未结束。
城市西区,一栋外墙斑驳的廉租公寓楼内。
302房间,一个绰号“蛮牛”的壮汉,正赤膊对着吊在客厅中央的沉重沙袋进行着最后的疯狂输出。
古铜色的肌肉块块贲张,汗水如同溪流般从脊背淌下,浸透了那条洗得发白的运动短裤。
他双眼赤红,布满血丝,每一次重拳都带着破风声,仿佛要将内心积压的所有恐惧和绝望都倾泻在这无辜的沙袋上。
沙袋剧烈摇晃,连接天花板的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地板上一片狼藉,散落着锋利的开山刀、几捆结实的登山绳、数个超大功率的强光手电筒,甚至还有一把明显违反管制条例的、散发着机油味的改装弩箭,箭槽里已经压上了闪着寒光的钢矢。
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极致的物理准备,试图用纯粹的暴力对抗未知的诡异。
“来啊!妈的!再来啊!老子这次剁了你!”蛮牛嘶吼着,又是一记势大力沉的勾拳,沙袋发出沉闷的巨响。
然而,就在他的拳头即将再次接触沙袋皮革的瞬间,他的动作,连同他狰狞的表情,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定格。
下一瞬,整个身影开始变得模糊、透明,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闪烁了几下,便彻底消失无踪。
只剩下那还在兀自晃动的沙袋,以及满地的“武装”,证明着这里曾有一个试图与命运搏斗的灵魂。
与此同时,东区某高档公寓顶层,灯火通明。
一个穿着昂贵真丝睡袍、保养得宜的中年女人,却毫无形象地蜷缩在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里。
她面前那张昂贵的梨花木茶几上,杂乱无章地堆满了东西:开光佛珠,辟邪符箓,教堂带回的银质十字架。
她双手死死攥着一块据说是高僧舍利化出的宝石,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嘴唇哆嗦着
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混合着几句半生不熟的英文,颠三倒四地念诵着连她自己都不明其意的经文。
地上,一瓶开启的罗曼尼康帝红酒被打翻,殷红的酒液如同鲜血般在地毯上蔓延,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墙壁上的欧式挂钟,看着那根纤细的秒针,一点点走向终点。
当时针、分针、秒针彻底重合的刹那,她和她身边那些价值不菲的“寄托”,一同如同被橡皮擦抹去,消失在空旷的客厅里,只留下满室狼藉和浓郁的酒香。
大学城,某间男生宿舍。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男生,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眼球上布满血丝,死死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个他自己编写的、正在疯狂跳动的红色倒计时程序。
桌面上,七八个空了的能量饮料罐东倒西歪,旁边是吃了一半已经发硬的汉堡。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抽搐着,浏览器窗口打开了几十个标签页
他试图从海量的、往往自相矛盾的信息中寻找一丝规律,一丝生机,但颤抖的身体和涣散的眼神出卖了他
理智的堤坝,早已在极致的恐惧冲击下濒临崩溃。当屏幕上的数字最终归零,发出刺耳的提示音时,他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连人带椅子,瞬间从现实世界中消失,只留下闪烁着雪花的电脑屏幕。
更多的角落,恐惧以更沉默的方式上演:有将自己紧紧包裹在被子里,连头都不敢露出的年轻白领,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有在空荡的客厅里像困兽一样来回踱步,脚下积满了烟头的中年男人;
还有一个正在值夜班的商场保安,之前还暗自庆幸自己躲过一劫,正对着监控屏幕打盹,却在十二点整的瞬间,连同他坐着的椅子,一起悄无声息地蒸发在保安亭内……
……
阳桃的出租屋里,节能灯管发出的白光冰冷而刺眼,将狭小空间里的每一处简陋都照得无所遁形。
她僵直地坐在书桌前那把吱呀作响的旧木椅上,双手紧紧互握着放在桌面上,因为过度用力,指关节凸显出苍白的颜色,微微颤抖着。
额头上、鼻尖上,甚至颈后,都渗出了冰冷的汗珠,沿着她苍白消瘦的脸颊滑落
十四天的煎熬,如同钝刀子割肉,让她本就单薄的身体更加憔悴,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是被人揍了两拳。
她换上了一套洗得发白的深蓝色运动服和一双磨损严重的运动鞋,这是她认为最便于活动的装扮。
脚边放着一个半旧的黑色双肩包,里面鼓鼓囊囊地塞了几包压缩饼干、两瓶矿泉水、一个老式手电筒、一把水果刀,还有一包纸巾和一小瓶清凉油
这是她这个穷学生能为自己准备的、最寒酸也最实用的“求生装备”。
然而,阳桃心里清楚,这些东西,在面对那些超越物理法则的“诡”时,恐怕和儿童玩具没什么两样。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那扇单薄的窗户,窗外是隔壁楼冰冷的墙壁和一小片被霓虹灯染成诡谲紫色的夜空。
她既害怕那诡异的传送下一秒就降临,将自己再次拖入地狱。
……
城市之巅,风声呼啸。
李长生悠闲地坐在摩天大楼边缘光滑的玻璃幕墙龙骨上,双腿悬空,在百米高空中轻轻晃荡,仿佛身下不是足以让人粉身碎骨的深渊,而是自家阳台。
他手中拿着五六串还冒着热气的烤羊肉串,金黄的油脂滴落,在夜风中拉出细长的丝线,坠入下方城市的灯海,瞬间便被黑暗吞噬。
他慢条斯理地咬下一块烤得焦香四溢的羊肉,细细咀嚼,满意地点头:“炭火气足,肥瘦相间,孜然和辣椒面也撒得恰到好处。”
他的视线越过脚下川流不息的车灯长河,饶有兴致地投向对面一栋高级酒店的中层某个房间。
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他们没有拉上窗帘,温暖的灯光下,两具肉体正如藤蔓般纠缠,进行着原始而激烈的律动,伴随着隐约可闻的喘息与呻吟。
“啧啧”
李长生一边品着肉串,一边如同观察自然界昆虫交配般点评着,脸上没有丝毫淫邪或尴尬,只有纯粹的好奇与一种超然物外的玩味。
对他而言,这与他欣赏一朵花的绽放、观察一只蚂蚁搬运食物,并无本质区别。
就在他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这出“活春宫”,手中的肉串还剩最后一口焦脆的肥肉时
当时针、分针、秒针在无数钟表内部精密齿轮的带动下,于格林威治时间换算而来的某个瞬间,完美重叠。
咚……仿佛有无形的钟声在灵魂层面敲响。
刹那间,一股无形无质、却精准冷酷到极致的奇异波动,如同早已设定好的收割程序被触发,以超越物理规律的方式,无声无息地扫过整个大昌市的每一个角落!
公寓里,蛮牛挥出的拳头定格在半空,身影扭曲消散;
豪宅中,祈祷的女人和她的“法器”一同化为虚无;
宿舍内,男生连同他坐着的椅子瞬间蒸发;
被窝里、踱步者、打盹的保安……所有在这一刻被“标记”的个体,无论他们正在经历什么,是疯狂、祈祷、崩溃还是麻木,都在同一微秒,被强行从现实世界的坐标上抹除!
没有光影效果,没有空间涟漪,就像用最高效的橡皮擦,擦去了画布上微不足道的几个斑点。
阳桃只觉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失重感和空间剥离感再次袭来,比上一次更加猛烈!
眼前的书桌、灯光、窗户瞬间扭曲、拉伸、变成混乱的色块,最后被纯粹的黑暗吞噬。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凭借本能,死死抱紧怀里的背包,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而百米高楼的边缘,李长生在波动临体的瞬间,不慌不忙地将最后那块滋滋冒油的肥肉咽下,随手将光秃秃的竹签向下一抛。
他脸上没有丝毫抗拒,反而露出一抹如同游客终于等到名胜古迹开门迎客般的期待笑容,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
“序幕已毕,正场该开始了。”
话音未落,他悬坐于高空的身影,如同水墨画中被水滴晕开的人物,悄然淡化,融入了夜风与霓虹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
短暂的、仿佛意识被抽离的黑暗与眩晕之后,二十道身影几乎是同一瞬间,被“抛”到了一个全新的环境之中。
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但触感冰冷而怪异。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了陈年灰尘、腐朽木头、潮湿泥土以及……某种类似廉价墨水和糨糊的刺鼻气味。
众人晃动着脑袋,努力让视野和思维恢复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其宽敞却无比破败的古式厅堂。
青黑色的地砖坑洼不平,缝隙里长满了枯黄的杂草。高大的木柱支撑着同样由厚重木材构成的穹顶,但许多地方的彩绘已经剥落,露出下面暗沉的木质,蛛网如同破败的纱幔般垂挂得到处都是。
四周是雕花木窗,但窗纸早已破损不堪,露出后面更加深邃的黑暗。
整个厅堂空荡荡的,有一个高高的、像是柜台一样的木质结构,但也布满刀劈斧凿的痕迹,甚至有一角已经坍塌。
厅堂之外,隐约可见一个荒草丛生的院落,几棵歪歪扭扭的老槐树枝叶虬结,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投下令人不安的浓重阴影。
这里静得可怕,连风声和虫鸣都听不到,只有众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和压抑不住的、带着颤音的抽气声在空旷中回荡,反而更添死寂。
“这……这又是哪里?”
“队友!我的队友呢?!”
短暂的死寂后,恐慌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迅速荡漾开来。
经历过一次任务洗礼的幸存者们,强忍着呕吐和晕眩感,第一时间警惕地环顾四周,并像受惊的兽群般,急切地寻找着可以抱团的同伴。
上一次的经历告诉他们,在这种超越常理的地方,孤独往往意味着最快的死亡。
阳桃在双脚沾地的瞬间,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她强忍下去,苍白着脸,焦急地转动视线,在人群中搜寻。
很快,她在靠近一面斑驳墙壁的阴影里,看到了那个让她心情复杂的身影——李长生。
此刻,他正微微仰头,打量着厅堂穹顶那些残存的、模糊不清的彩绘图案,手指无意识地在身前轻轻掐动,似乎在推算着什么
脸上没有任何恐惧或紧张,只有一种沉浸其中的、考古学家般的专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阳桃的心脏砰砰直跳。对李长生的恐惧并未消失,那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反而更强烈了。
但上一次,正是在最绝望的关头,因为他的存在,自己才侥幸活了下来。
相比于其他面目狰狞或写满恐惧的陌生幸存者,李长生至少是一个“已知”的变数。
求生的本能最终压倒了一切,她咬了咬毫无血色的下唇,低下头,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迈着有些虚浮的脚步,快速穿过人群、
走到了李长生身边不远处,然后停下,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垂着头,不敢看他,也不敢离得太远。
李长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靠近,目光从穹顶收回,随意地瞥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表示,既没有欢迎,也没有排斥
随即又将目光投向了厅堂入口处那残破的柜台,眼神中探究的意味更浓了。
其他人也迅速行动了起来。
立刻呼唤着彼此的名字靠拢,场面一度有些混乱,充满了不安的低语和急促的脚步声。
很快,二十个人大致分成了十个两人小组,彼此间保持着数米的警惕距离,形成了几个小团体。
气氛凝重得如同实质,压抑的哭声和粗重的喘息交织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魂未定和对未来的巨大恐惧。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达到顶点的时刻,那道冰冷的、如同生锈齿轮摩擦的、毫无生命气息的声音,再次精准地在每个人的脑海最深处直接响起:
【任务场景:幽冥邮局。】
【任务要求:成功投递指定信件。】
【规则提示:邮局有邮局的规矩。遵守时间与规则,认清地址,勿拆私信,敬畏差役。违逆者,永堕幽冥。】
【任务时限:三天】
【祝你们……送信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