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世勋思索了会儿后沉声道:“程副科长,本使尚有一桩疑问。”
“但请大人明示。”程都安恭敬地施礼道。
唐世勋微微颔首:“你说是赖水昌去那厨娘廖氏家中搜出了戊戌旗的木牌,这究竟是他亲自搜出的还是他手下人?又是如何搜出的?”
莫非特使大人怀疑赖水昌?程都安心头一跳,随即恭敬地答道:“大人容禀……”
原来,当时程都安怀疑厨娘廖氏有问题后,遂命赖水昌带人去搜索廖氏的屋子。
而赖水昌总共带了五个手下过去,这五人皆是他的湘水帮中人,其中有一位姓任的是帮中长老。
程都安对这任长老印象不错,此人行事沉稳老到,那可比油腔滑调的赖水昌要靠谱得多。
随即程都安又补充一句,湘水帮内有两个长老和三个堂主,这五人便是为赖水昌撑起湘水帮的核心层。
虽然赖水昌回来汇报时说是他找到的木牌,但程都安自然猜到这厮很可能是‘冒功’,只不过这等小事谁也不会去刻意点破罢了。
唐世勋听罢后又问:“程副科长,你之前在湘阴县逮捕的那些戊戌旗的细作们,可有查获这等木牌?”
原来特使大人在怀疑木牌的真实性?程都安恍然。
随即他语气肯定地答道,他在湘阴县逮捕的那些细作中确有几人被搜出了木牌,此事肃卫本部亦有详细的卷宗,而且,那些木牌与廖氏家中搜出的木牌形制皆一模一样。
唐世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他吩咐程都安先下去,待到阅江楼主楼和城东、城南有甚新的情况再来汇报。
待到程都安告辞离去后,阮丽珍蹙眉道:“章特使,周大人已受伤,妾身理当去看看。”
唐世勋不置可否地摇首道:“阮大家稍安勿躁,你先与本使待在这冬香阁,石处长在那边处理妥当后自会护送杨公公、周大人和杨大人等来这后院歇息,届时你再去看周大人便是。”
“来后院?”阮丽珍的眉宇间尽显不满之色:“这阅江楼三番两次闹刺客,还让杨公公等人来后院歇息?”
“不然呢?”唐世勋耸了耸肩:“难不成还要腾地方?这会儿城东和城南的情况不明,若你们走出阅江楼恐徒增变数。”
阮丽珍一声冷哼:“听闻衡阳城如今乃是楚军的中枢所在,这会妾身算是见识了!”
眼见身旁这脸色蜡黄丑陋的章特使既不搭话也不反驳,阮丽珍直感到仿如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难受。
且这登徒子之前还那般欺负于她,偏偏她走又走不得,这更是让她烦躁不已。
唐世勋并非刻意忽视阮丽珍,而是在思索这阅江楼的刺杀案和城东、城南的突然失火会否存在甚有可能的关联?
毕竟在阅江楼死去的三个‘戊戌旗’的细作皆只是‘两颗獠牙’,其背后的‘三颗獠牙’甚或更高层次的细作并未被抓住。
但是,若这‘三颗獠牙’不仅策划阅江楼的刺杀事件,还要分别在城东和城南兴风作浪,可见此人是既有能力又有人力。
故此唐世勋才会有些怀疑赖水昌,此人可是湘水帮的帮主,在城南内外就数他的势力最甚,且他又披着肃卫警备司这层‘皮’,要在城南兴风作浪岂非易如反掌?
当然,唐世勋适才问程都安有关赖水昌的事也只是提个醒,况且以程都安的精明不可能不多方调查赖水昌及其手下骨干。
而从程都安的回答来看,赖水昌应当不是‘三颗獠牙’,至于会否是赖水昌的手下?这就只能由程都安和他们衡阳分处的高层们去甄别了。
“嘶——你做甚?”唐世勋突然感到手臂一阵刺痛,他扭头瞪了阮丽珍一眼,这婆娘好端端的掐我做甚?
“妾身饿了!”阮丽珍那如秋水般波动流转的妙眸中隐现一丝快意。
“那书桌上不是摆了点心?”唐世勋揉了揉手臂,脸上满是不快之色。
阮丽珍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都是些干食糕点,也没个热水热茶的如何下咽?”
唐世勋闻言险些反问,墙角不是有炭炉铜壶与清水?你不会自己去烧?
然而唐世勋又忍下了这些话,否则这婆娘接着又得提出让她的贴身丫鬟红菱上来伺候了不是?
也罢,谁让你是客人呢?唐世勋一声冷哼后大步走到墙角,从木桶中盛了清水倒入铜壶,又用一旁的火折子点了些引火绒放入炭炉内。
阮丽珍轻抚云鬓,莲步轻摇如踏雪浪般行至书桌前,语含讥讽地哂笑:“啧啧,妾身何德何能,竟让楚军镇抚总部特使章大人亲自生火烧水?”
唐世勋故作轻佻地抬首看了阮丽珍一眼作为‘反击’,随即低头继续烧着炭火。
正所谓此时无声胜有声,唐世勋这一眼就仿似在说,之前毕竟占了你的便宜,帮你生火烧水有甚打紧?
这可恶的登徒子!阮丽珍那如水墨远山般的俏眉微皱,深邃的妙眸中划过了一抹寒芒。
唐世勋自然感受到了阮丽珍那杀人的眼神,他不禁暗自庆幸,好在他并非以楚军大帅的身份去救阮丽珍,否则一旦被捅了出去,那些个朝廷的言官们还不得对他口诛笔伐?
当然,唐世勋也知道阮丽珍不会将此事捅出去,否则受伤的可不就是她自己?
就在唐世勋烧起了炉火并将铜壶架上去之时,他隐约听到了啜泣声。
这事闹的!唐世勋暗暗挠头,他真不是故意唐突佳人,那会儿在浴房不是事急从权嘛?可这事却又从何解释?
阮丽珍委实感到自己很委屈,偏偏她既不能向任何人倾诉,也不可能为了名节而在这异乡悬梁自尽不是?
晶莹剔透的泪珠沾湿了她的面纱,她遂解开面纱,绝美的容颜顿现。
唐世勋看得一阵恍惚,他不禁回想起前世听过的一则传闻,当满清的和硕豫亲王多铎入主南京城以后,阮大铖为保官位而将女儿阮丽珍献给多铎,多铎对阮丽珍宠幸有加,后阮丽珍死于豫亲王府。
姑且不论传闻是真是假,但唐世勋想及此突地打了个寒颤。
他清楚地记得,距离多铎攻陷南京城仅剩不足一年的时间!
不得不说自打经历了艰难的六月战事以后,唐世勋深知他的楚军已经在湘南站稳了脚跟,为此他确有成就感也有些小得意。
可他这点地盘和兵力,就连左良玉都吃不下又遑论其他?
我拿什么去阻挡满清的铁骑?唐世勋升起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同时又伴有深深的忧虑。
因为直到此刻,南方诸省军政大员与弘光朝廷的衮衮诸公们,包括楚军的高层们皆对满清没有切肤之痛与足够的警惕!
而唐世勋多希望能借着与朝廷使团谈判的机会来挽救这个昙花一现的弘光朝廷!哪怕只是让朝廷多拖延满清铁骑一些时日,也能让楚军多积蓄几分力量不是?
唐世勋深吸了一口气,提着烧热的铜壶走到书桌前。
美人在前低声啜泣,而唐世勋的鹰目中既无柔情亦无怜惜,他的眼神愈发深沉而坚定。
那些个在这中元节闹衡阳的魑魅魍魉,自有肃卫与府县两衙等其他部门去处理,而他,必须要趁着这个与阮丽珍独处的机会,尽可能得到一些朝廷使团的谈判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