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兮与秋映生互相搀扶着挪过来,每走一步都牵扯着伤口,疼得倒抽冷气。
“高兄,你这是为何…”秋映生皱眉道,声音里满是不解与惋惜。
“多说无益。”高朦胧说完,艰难地从体内取出棠柔水的神魂,那团微弱的光团在他掌心轻轻跳动。他轻声道:“这是我娘子的神魂,便交给你们了。这剑柒柒有问题…不过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本想着报完仇,进阶橙色成神境界便可以借魂灵圣草复活娘子…看来是高某奢妄了。”他顿了顿,看向秋映生和露兮,“我们三人几十年交情,别怪高某这么做…我身负振兴宗门的责任…希望你们两人能对雪路迷这小丫头多加照顾…高某谢过了…”
高朦胧说完,缓缓抬起头看向空中,仿佛棠柔水正在空中对着他笑,眼神温柔而眷恋。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恐惧…娘子…看来你当年是真的很爱秋大哥…”
冰茧最后一次闪烁微光,随即彻底崩碎。他的身躯软软倒下,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再无气息,双眼却依旧望着天空的方向。
秋映生颤抖着伸出手,探向高朦胧的颈动脉,指尖触及的只有一片冰凉。他猛地缩回手,眼眶瞬间红透,声音哽咽:“朦胧……”
露兮的圣光下意识地涌向高朦胧的身体,金色光晕落在他身上,却再没能激起一丝生机。她望着那张布满血污却带着解脱的脸,声音哽咽:“高兄!高兄…没想到,竟是这般结果。”
秋映生将棠柔水的神魂交到露兮手上,声音沙哑道:“这神魂,还是交给你吧,复活棠姑娘的重任便交给你了。”
“秋映生你想干什么?”露兮察觉到他的意图,急忙问道。
秋映生剑指剑柒柒,眼中满是怒火:“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剑无涯也剑指秋映生,厉声喝道:“秋道友,你疯了!你竟敢对剑宫主不敬!”
剑无败也上前一步,沉声道:“师姐,你为何不护住雪路迷?这般行径,不就是将高道友往死路上逼!”
“做贼心虚呗,谁知道当年元素剑门灭门的真相是什么。”皇甫洛云靠在断柱上,冷笑着开口道。
“高朦胧与妖族有所勾结,死不足惜。”剑柒柒面无表情地说,“至于这雪路迷,便让她永生永世活在剑宫神殿的阴影之下。”说完,她的身影一闪,消失不见,仅留下众人在此地。
“师姐,你真的变了啊…”剑无败说完,也叹息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剑宫神殿。
“竹篮打水一场空,气煞老夫!”流一怒哼一声,“这种赔本买卖以后莫叫老夫!”他说完便去向银雀交代数句话,随之带着没有抢到宝物的众弟子准备返回仙剑宗。
皇甫洛云却笑道:“真是看了一出好戏,有点意思。”他拍了拍怀中的风云帝王狮,“风云帝王狮,我们也回太极,这种有趣的事情,我定要说给哥哥听听。”
“蔡悬,在剑宫神殿好好修炼,别丢了太极剑殿的脸。”皇甫洛云说完,化成一团橙色流光消失不见。
尘埃落定,冰倾月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剑柒柒不杀他高朦胧,月下仙宫也容不得他。”她低声自语,“本来想借让他来月下仙宫修炼神技《冰封之月》杀他,如此一来,倒省了不少事。”冰倾月说完,背后出现一个巨大的月亮虚影,她的身影融于月亮后,消失不见。
秋映生周身萦绕着化不开的悲戚,露兮扶着他的手臂,指尖微微用力,似在无声慰藉。
两人带着高朦胧尚有余温的尸体,以及托在秋映生掌心、裹着层淡金光晕的棠柔水神魂,缓缓落在剑知行面前。
剑知行见状,忙敛了周身气息,郑重拱手,眉宇间凝着几分肃穆:“前辈,节哀。”
秋映生目光掠过剑知行,落在一旁的刘饱饱身上,声音沙哑却带着关切:“你们没事便好,魂灵圣草取到没有。”
剑知行闻言,忙从怀中取出个雕花锁灵匣,双手捧着递过去,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幸不辱命,魂灵圣草在此。”
锁灵匣打开的刹那,一抹莹白光华骤然漾开——匣中躺着株通体莹白的药草,叶片边缘流转着细碎微光,丝丝缕缕的灵气像游丝般萦绕其上,正是能温养神魂的魂灵圣草。
秋映生接过玉盒时,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他小心翼翼地将棠柔水的神魂凑近圣草。
那神魂上原本黯淡的光芒顿时亮了几分,隐约能看见道纤细的魂影在光晕里轻轻舒展了下,他紧蹙的眉头才缓缓松开,对剑知行点了点头,声音里终于有了丝暖意:“多谢。”
至于先前赠予刘饱饱的定魂佩与玄龟盾,秋映生也没再收回,只摆了摆手算是默认,权当是剑术战道冠军的奖励。随后两人化作两道流光,一前一后消失在天际。
“呼——”刘饱饱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长长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下来,“可算结束了。”
剑知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带着沉稳的力道,眼中却闪着期许:“以后你就是剑宫神殿的弟子了,别给我丢脸。要知道,我剑知行一生,只收你这么一个徒弟。”
不远处,余卿音偷偷瞟了眼乐正香绫的胸口,又低头捏了捏自己的衣襟,小脸上飞起两抹红霞,嘀咕着“怎么又大了点”,随即红着脸化成道流光,匆匆回了余音山。
乐正香绫还在殿内来回踱步,裙摆扫过殿前的玉石栏杆,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铃鸢?铃鸢道友?你在哪儿?”
“圣女,怎么了?”剑知行转头看她,见她眉宇间凝着愁绪,问道,“铃鸢道友不见了?”
乐正香绫点了点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袖。刘饱饱见状,忙出声安抚:“铃鸢道友不是没主见之人,估计是有事临时离去了——毕竟他那人,向来神秘得很。”
这时清鸢缓步走了过来,对着两人福了福身:“刘道友,剑道友,小女子就此别过。此行已获得神草,我需回清虚剑门闭关修炼,不到成神境界,绝不出关。”说完便召来清天神凤鸢,纵身坐上,那神鸟啼鸣一声,载着她往太极方向飞去。
剑无涯正带领楚飞鸿、银雀、公羊默等人在殿内登记,乐正香绫在附近寻了几圈仍不见铃羽踪迹,只好先一步回了乐正彩府。
剑宝阁。
阁内烟尘尚未完全散去,梁柱上裂开的缝隙里还残留着墨渊自爆时逸散的余威,空气中飘着刺鼻的焦糊味。
铃羽是被胸口一阵闷痛惊醒的,他撑着地面坐起身时,后脑“咚”地磕在倾倒的玉架边角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伸手揉了揉后脑勺。
“发生了何事?”他皱着眉环顾四周,抬手抹了把脸上的灰,指尖沾了层黑灰,“只听见一声巨响,一股强大的能量直逼剑宝阁,我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便晕了过去——难不成剑宫神殿出事了?”
他视线里还蒙着层雾,眨了眨眼才看清周遭狼藉:原本摆得整齐的剑匣碎了满地,不少灵剑断成几截,玉片与剑柄的碎片混在一起,触目皆是破败。
铃羽正准备提步出剑宝阁察看情况,脚刚抬起,忽然瞥见不远处悬浮着一团黑气。
那黑气没什么形状,却带着股刺骨的阴冷,比他曾在古籍里见过的任何魔气都要纯粹,连空气都似被冻得凝住了。
铃羽下意识反手一握,雪刹剑出鞘,银白的剑身映出他警惕的脸。
指节刚碰到冰凉的剑柄,就听见黑气里传来个沙哑的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器里挤出来的,带着几分虚弱,却又隐约耳熟:“别紧张……铃鸢道友,如今的我,没力气伤你。”
是墨渊的声音!
原来,当高朦胧叛变的那一瞬间,墨渊便知道筹谋数百年的计划已然失败,断无活路。早在剑柒柒到来之前,他便用魔傀族的秘术,将自己一丝微弱的灵魂之力脱离本体,一路寻到了铃羽这里。
黑气颤了颤,边缘的雾气散了又聚,像是在苦笑:“别猜了,剑宫神殿的爆炸,是我自爆而成。在自爆之前,我便让自己的一丝灵魂之力脱体而去——此乃魔傀族的秘术。”他顿了顿,语气里闪过丝不甘,“本想自爆时拉着那群人族小辈垫底,没成想剑柒柒那个贱……唉,罢了,败了便是败了。”
它缓缓飘到铃羽面前,黑气里隐约浮出半张模糊的脸,能看出几分墨渊生前的轮廓,只是眼下那轮廓里只剩无尽的疲惫,连维持形态都显得费力。
“找你,是有桩事求你。”
铃羽抿着唇没说话,握着剑柄的手松了松——他能感觉到这残魂里的生机确实微弱得可怜,连凝聚形态都费劲,想来是真的没力气伤人。
“我叫墨渊,是魔傀族第七十二代族长。”黑气里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丝自嘲,“你应该会好奇,为何魔族会产生成神令吧?哈哈哈……”笑声干涩得像枯叶摩擦,“我们魔傀一族,从始至终隐居于世,不顾凡尘,不问世间,只愿做这世间一粒尘埃。可你们人族!”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语气急了几分,“我的灵魂之力支撑不了多久,便不与你细说。等我这残魂散去,你自己从我的魔傀日记里看吧。”
“那前辈求我之事,所为何事?”铃羽终于开口,剑尖微微下垂了些,却仍没完全放松警惕。
“我希望你能做我魔傀族的传人。”黑气往前凑了凑,语气里带着恳求,“如今我死了,那些传承要是断了,我们这一脉就算是彻底绝了。我不愿魔傀族上千年的传承,断在老夫之手——希望道友能答应。”
“你可是魔族。”铃羽眉头微蹙,握剑的手紧了紧,“我做为人族,怎么能成为你的传人?前辈还是安心去吧。”
“我们魔傀一族,本就是人族!”黑气猛地颤了下,似是急着辩解,语气都拔高了些,随即又弱下去,“其中缘由我便不多说了。你若答应,这《魔傀功法大全》乃至《炼傀之术》全套,都是你的。”
“臭小子,这可是天大的机缘!”沈木心的声音在瀚海世界里响起,带着几分急切,“功法哪有正邪之分?全看使用者的心性!收下这些功法,终归是件好事。”
“前辈,接下这功法,便是接了这传承。”铃羽在心里对沈木心低声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其中因果,恐非我所能承担。”
“道友,这样如何?”墨渊似是听见了他的犹豫,忙说道,“这些功法、傀儡之术我留与你。日后若你遇到适合修炼这些功法的修士,将其培育成魔傀族一脉,莫断了传承,如何?”
“若我此生之年,遇不到适合修炼魔傀族功法的修士,又该如何?”铃羽追问。
“自是与你无关。”黑气里的声音轻了些,带着丝认命的怅然,“那是天要灭我魔傀族一脉。怎么样,你可愿答应?老夫真的……没有任何心机。”
“前辈为何寻在下?”铃羽盯着那团黑气,目光里带着探究。
“明知故问。”黑气笑了声,语气里终于有了丝暖意,“剑海宝殿上,你的表现超乎我的意料。像你这种人族修士,日后定是有番大作为的。魔傀族传承交到你手上,我便可以放心去了。”
“铃鸢!记住!”黑气忽然急促起来,边缘的雾气开始稀薄,“我本是人族!我的家乡在荒天北境荒傀城!若有机会,便把我这一丝残魂留在荒傀城吧!至于那枚纳戒内的东西,便当做是你接下传承的谢礼吧!”
黑气中墨渊的身影开始慢慢变淡,连带着声音都飘了起来,不过一瞬,便只剩下团极淡的黑气,在空气中微微晃动。
铃羽看着那团越来越稀薄的黑气,想起方才那番话,心头微动——想来这墨渊,也是个可怜之人。
他抬手结了个简单的法印,将那团黑气小心收入书香瀚海戒内,指尖轻轻摩挲着戒面:“前辈,安心去吧。至于你这一丝残魂,既然我接了这传承,有机会,我定将你送回荒天北境。”
墨渊留下的五样东西静静躺在铃羽掌心:一本线装的《魔傀功法大全》,封皮已有些磨损,一本牛皮封面的魔傀日记,边角卷着毛边,一本《炼傀之术》,纸页泛着陈旧的黄,还有枚乌黑色的纳戒,戒面刻着繁复的傀纹,最后一样竟是一件法宝,正是血寒子他们的渡天船。
“这船竟然也在前辈手中,此宝可是好宝贝,比亡灵秘境内的蜡船有用多了,倒是让我占了这个便宜。”
铃羽说完后用精神力探入纳戒,瞳孔微微一缩——戒内竟卧着具通体漆黑的八千尸剑魔傀,甲胄上还沾着干涸的暗红,旁边堆着数之不尽的炼傀材料,从寻常的寒铁到罕见的魂玉,样样俱全。
“想来这魔傀与材料,便是给我的谢礼了。”他低低道,指尖划过《魔傀日记》的封面,“这老东西,倒是精明——不修炼炼傀之术与魔傀功法,根本无法掌握这魔傀。这些材料就此浪费,也太过可惜。只是以我的境界,竟然看不出这魔傀的年份,但至少是五千年以上了,也罢,先看看这本日记里记载了什么。”
他翻开日记,纸页间落下片干枯的花瓣。
“铃鸢道友,等你翻开这本日记时,想必老夫已不在人世。”开篇的字迹力透纸背,带着几分苍劲,“你心中定有不少疑惑:魔族修士怎么会修炼出成神令?”
“数千年前,我的老祖是荒天北境荒源城的一名凡人,一直隐居于世,只想安居乐业。后老祖无意间发现一个人族秘境,秘境内留有两本功法,正是《炼傀之术》以及《傀化气灵诀》。依靠《傀化气灵诀》,他不仅修出灵气,更是掌握了炼傀之术,能炼制傀儡。”
“随着时间推延,老祖寻到荒天北境一处世外桃源,建立灵傀族隐居起来。好景不长,三百年前,一位成神境界修士不知为何找到了我们的族群,将族人当成奴隶。老祖怎会是成神境界修士的对手?那修士便逼迫族人大肆炼制灵傀——族人只管炼制,却不知他将傀儡投入战场。等我们知道时,灵傀一族早已成了人族的死敌。”
“不久后,那成神境界修士弃我们老祖于不顾,留我们自生自灭。只有少数族人逃了出来,躲至荒天北境的极寒之地。没成想,族中竟出了叛徒,为了成为族长将行踪透露给那名成神境界修士。成神境界修士一不做二不休,竟修炼起炼傀之法,将所有族人炼成了现在的魔傀,控制着我的族人去杀害人族修士。因为这炼傀之术,加上我们杀害的成千上万的人族,怨气缠身,我们的容貌、功法都产生了巨变。”
“两百年前,天道出手灭了那成神境界修士,族人才有幸恢复自由之身。他们先躲至荒傀城——一座荒无之城。天道虽出手,但这千年来,我们却一直遭到人族追杀。或许天道也认为,像我们这种人不人、魔不魔的人族修士,本就不配活在世间。它出手,也只是为了口中的‘正义’。”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族中出了不少修炼天才。原来这《傀化气灵诀》修炼至九品巅峰,便可吸收傀儡的力量转化为自身灵气。数百年间,族中出现五名成神境界修士,他们带领族人来到阴国,只为寻一处安宁之地,好好生活——我们从未想过报复人族,因为心里清楚,我们本就是人族。可如今,容貌与功法早已异于人族……”
“一百多年前,我与妹妹终于修炼至赤色成神境界。再次回到老祖闯过的秘境时,发现一处机关暗室,里面竟有两具万年剑魔傀。本以为族人终于能平平安安活下去,谁知道一夜之间,全族被剑宫神殿的剑元神尊所灭,还被冠上‘魔傀族’之名。他们明明知道我们是人族,却为了《傀化气灵诀》,毫不犹豫地灭我全族!若非那《互魂魔功》,老夫早已是堆尸骨。”
“老夫死也没交出《傀化气灵诀》,带着妹妹逃至星洛森林居住。你说,我们一族到底做错过什么?不过是为了活下去……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日记到这里便断了,最后几个字被晕开的墨迹染得模糊,像是落了泪。
铃羽合上书,指尖停在最后那句“仅此而已”上,沉默了许久。
“这其中竟然还有如此故事……”他低声自语,“只是不知这《傀化气灵诀》有什么地方能吸引剑元神尊?像他这种顶尖修士,怎么会看上这小小的灵诀?”
他叹了口气,将日记收好:“成也是《傀化气灵诀》,败也是《傀化气灵诀》。前辈,既然你是人族,那这传承,我铃羽便接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