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水关的城门在沉重的嘎吱声中缓缓洞开,扬起的尘土混着关外猎猎的风,卷得纪云的战袍猎猎作响。
他勒马立于阵前,身后一万精兵列成整齐的方阵,甲胄的寒芒在日光下连成一片,肃杀之气直逼天际。
“传我将令,列阵!”
纪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风势的力道。
身后的士兵迅速变换阵型,长枪如林,盾牌似墙,转眼便在关前铺开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
他抬手将吴钩枪在鞍前一顿,枪尖斜指地面,激起的碎石弹开三尺:“关外贼寇,可敢出来答话?”
营盘之内,赵全负手而立,目光扫过前方严整的军阵,又落向对面山坡后隐约的烟尘,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他身边的亲卫低声道:“将军,周将军过去了。”
话音未落,烟尘中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不同于马蹄的轻快,那声音厚重、扎实,像是有座小山在移动。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一个魁梧的身影从烟尘里走出,竟是步行而来。
那人身形极胖,身上的铁甲被肥肉撑得鼓鼓囊囊,肩上却扛着一把比寻常长刀重出数倍的偃月刀,刀身宽大,在阳光下泛着慑人的寒光。
“纪云狗贼休要猖狂,爷爷周山,前来且
会你!”
“周山?”
纪云眯起眼,看清来人时,嘴角浮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打量着周山那身肥肉,又看了看对方空无一物的脚下——连匹马都没有,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纪云匹夫!”
周山的声音像闷雷滚过地面,他把大刀往地上一顿,“哐当”一声,刀尾砸进土里半尺深。
“某家在此,可敢与我一战?”
纪云嗤笑一声,懒得答话。
他脚下轻轻一磕马腹,坐骑会意,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清亮的嘶鸣。
他抬手提起吴钩枪,那枪形制奇特,枪身弯曲如钩,非技巧登峰造极者绝难驾驭,正是他压箱底的绝技。
“对付你这等货色,还用得着多费唇舌?”
话音未落,战马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纪云身在马上,居高临下,吴钩枪带着破空之声,划出一道刁钻的弧线,直取周山面门。
他枪法精妙,这一枪看似直刺,实则枪尖在中途微微一抖,暗藏三个变化,寻常人便是躲过第一式,也难逃后续的追刺。
可周山却仿佛没看到那变幻的枪影,他双目圆瞪,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竟不闪不避,猛地将扛在肩上的大刀抡起。
那刀沉重无比,抡动时带起呼啸的风声,竟硬生生以刀面迎向了吴钩枪的枪尖!
“铛——!”
金铁交鸣的巨响如同平地惊雷,震得双方阵中不少士兵耳膜嗡嗡作响。
火星在两兵相接处炸开,纪云只觉一股沛然巨力顺着枪杆传来,震得他双臂发麻,胯下的战马更是吃不住这股力道,人立而起,连连后退了三四步才稳住身形。
纪云勒紧缰绳,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怎么可能?
他低头看向仍立在原地的周山,那胖子甚至连脚步都没挪动分毫,只是粗重地喘出一口气,脸上却带着一丝憨厚的狞笑。
纪云的惊疑几乎要溢出来——自己人马合一,借战马冲锋之势,竟在力量上输给了这个看起来笨重无比的胖子?
“有点意思。”
纪云眼中的轻蔑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意。
他手腕一转,吴钩枪在他手中活了过来,枪身如灵蛇般扭动,划出一道诡异的曲线,避开大刀的格挡,枪尖擦着周山的铁甲扫过。
“刺啦——”
一串火星顺着铁甲的弧度溅开,周山只觉肩头一麻,竟是被枪尖划开了一道口子。
他怒吼一声,也不管伤口的刺痛,双手握住刀柄,大刀如狂风骤雨般劈下。
他的刀法毫无技巧可言,全凭一股蛮力狂劈猛砍,但那刀势太过沉重,每一刀落下都带着崩山裂石的气势,逼得纪云不得不收起花哨的枪法,专心格挡。
吴钩枪本善卸力巧刺,可面对周山毫无章法的猛攻,纪云的卸力之法竟有些捉襟见肘。
他被压得连连后退,胯下战马也随着主人的动作左右腾挪,一时间竟落了下风。
但纪云脸上却不见慌乱,反而隐隐透出一丝算计——他在等,等周山力竭的那一刻。
周山的呼吸越来越粗重,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流进铠甲,可他的刀势却丝毫未减。
直到他一刀劈空,刀刃嵌进地里半尺,收势不及的瞬间,纪云眼中精光爆射!
“就是现在!”
吴钩枪陡然变势,枪尖如毒蝎出蛰,带着一道残影直刺周山面门。
这一枪又快又准,角度刁钻至极,正是周山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破绽处。
周山瞳孔骤缩,想躲却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枪尖在眼前放大。
“小心!”
一声暴喝从侧方传来,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窜出。
那人手中握着一杆通体漆黑的长枪,枪尖带着凌厉的劲风,直取纪云肋下!
纪云心中一惊,他没想到周山身边竟还藏着这么一号人物。
仓促间回枪格挡,两杆枪在空中碰撞,又是一声巨响,纪云借着这股反作用力勒马后退,堪堪避开了偷袭。
“元昭!”
周山趁机拔出嵌在地里的大刀,放声大笑。
“来得好!”
元昭没有答话,只是横枪立于周山身侧,黑枪如墨,与他身上的玄甲融为一体,眼神冷冽如冰,死死盯着纪云。
纪云看着眼前的两人,嘴角的狞笑渐渐敛去。
他知道,刚才若非元昭突袭,周山此刻已是枪下亡魂。
可现在,一个力大无穷,一个枪法狠辣,两人配合之下,竟让他一时难以占到便宜。
“好,很好。”
纪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吴钩枪在他手中缓缓转动。
“既然你们想一起死,那我便成全你们!”
风卷着尘土掠过战场,三人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山举刀欲上,元昭却轻轻按住他的手臂,低声道:“别急,他在找机会。”
周山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管他找什么机会,劈了便是!”
话音未落,他已再次扑了上去,大刀带着万钧之势,朝着纪云的战马砍去。
元昭紧随其后,黑枪如影随形,封死了纪云所有闪避的角度。纪云深吸一口气,吴钩枪划出层层枪影,迎向了两人的夹击。
沂水关前,刀枪再次碰撞,这一次,谁也没再留手。
战阵之上,尘烟弥漫,金铁交鸣之声震得人耳膜发颤。
纪云端坐于神驹之上,手中那条吴钩大枪此刻活似一条择人而噬的毒龙,枪身流转着冷冽的寒芒,每一次舞动都带起呼啸的劲风。
他忽而将枪高高举起,枪尖直指苍穹,随即猛地沉腰发力,枪势如崩山断岳般狂砸而下,目标正是周山。
人借马力,座下战马随着他的动作人立而起,四蹄踏动间爆发出惊人的冲劲,人与马仿佛化作一道不可阻挡的洪流,枪身带着狂暴的力道直劈而去,竟是连周遭的空气都被这股威势挤压得发出闷响。
可转瞬间,吴钩大枪又变了模样。
枪尖轻颤,如同神龙摆尾,枪身灵活地一转,便避开周山的格挡,转而与元昭的大黑枪缠在一处。
“铛!铛!铛!”
两杆枪甫一接触,便爆发出一连串密集的撞击声,枪头相撞时迸射出点点火星,枪身因剧烈震荡而发出嗡鸣,那交织撞击的力道顺着枪杆传递开来,震得双方手臂都在发麻,却谁也不肯退让半分。
好一个纪云!
面对周山与元昭两人的夹击,他竟是毫无惧色,吴钩大枪在他手中攻守兼备,时而如狂风骤雨般猛攻,时而如磐石般稳固防守。
更令人惊叹的是,他以一人之力应对两人,非但没有落入下风,反而在一次又一次的交锋中,凭借着精妙的枪法与过人的力量,一点一滴地占据了上风,将两人牢牢压制。
这般激烈的厮杀,一连持续了三百多个回合。
周山毕竟根基扎实,尚能支撑,可耐力本就不是元昭的强项,三百回合下来,他已是气息紊乱,动作也渐渐迟缓。
这细微的变化,瞬间被纪云捕捉到。
他眼中精光一闪,猛地发出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大吼,那吼声如同惊雷般炸响,竟是以声浪压迫自身内脏,强行催鼓出更磅礴的力量!
“喝!”
纪云暴喝一声,吴钩大枪陡然加速,先是一记横挑逼退周山,趁着这稍纵即逝的空隙,枪头如毒蛇出洞,连出数枪,枪枪直指元昭的破绽。
元昭本就气力不济,哪里经得起这般猛攻,只觉手臂越来越沉,握枪的力道越来越弱,最后一枪相交时,他再也支撑不住,大黑枪猛地一颤,竟像一条失控的毒龙般脱手飞出,“噗”的一声扎在不远处的土地里,枪尾还在不住地颤动。
失了兵器的元昭脸色煞白,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吾命休矣!
他闭目待死,却听耳边传来一阵马蹄声,原来是管武提着一柄长柄大砍刀打马冲了过来。
“纪云休得猖狂!”
管武大喝一声,手提大刀便朝着纪云劈来。
这一刀势大力沉,他同样是人借马力,催发刀势,刀锋带着呼啸的风声,与纪云的吴钩大枪硬对硬地撞在一处。
“当——”
一声巨响,大刀与大枪碰撞的瞬间,一股巨力传来,管武凭借着这股冲劲,竟是占了一丝上风。
两人打马交错而过,纪云只觉手臂一阵发麻,虎口像是要被撕裂般疼痛,座下的战马也被这股反震之力推得连连后退,四蹄在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管武见状哈哈大笑:“痛快!再来!”
他调转马头,催刀挥刀,又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扑了上来,刀锋再次朝着纪云席卷而去。
场中劲风呼啸,长柄大刀与吴钩大枪绞在一处,迸出的火星溅在青石地上,噼啪作响。
管武立在当场,脊背微驼,却自有一股沉凝如山的气势。
他左手按在刀柄中段,右手紧握末端,每一次抡转都带着风雷之声,刀身划过空气时发出的嗡鸣,竟似比枪尖破风还要响亮。
这柄跟随他数十年的大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时而如怒涛拍岸,逼得纪云连连后退。
时而又如老树盘根,将对方刁钻的枪招尽数挡在三尺之外。
纪云的吴钩大枪本是灵动至极,枪尖淬着冷光,时而化作毒蛇吐信,直取管武咽喉。
时而又如灵猿戏耍,在刀影中钻来钻去。
可他越是激进,越是觉得面前这老将如同一堵推不倒的墙。
管武的刀招看似缓慢,却总能恰到好处地封死他所有去路,那刀身上凝聚的力道更是古怪,明明看着不疾不徐,可枪尖一旦撞上,便有一股绵密的巨力涌来,震得他虎口发麻。
“当年关将军的大铖比你快三成,刚猛更胜十倍。”
管武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
“你这枪法学得花哨,可惜根基还差得远。”
纪云闻言怒喝一声,枪尖陡然加速,枪影瞬间化作一片寒芒罩向管武周身大穴。
他最恨旁人拿他与五虎将相比,尤其是在他占不到上风的时候。
可管武只是微微侧身,大刀贴着身侧划出一道圆弧,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所有枪影竟都被刀背磕开。
他手腕轻转,刀身陡然下沉,顺着枪杆滑向纪云握枪的双手。
这一招看似平淡,却把纪云所有变招的余地都锁死了,逼得对方不得不撤枪后退。
“八十回合……”
管武看着纪云的踉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当年与关山海那场大战,八十回合后他才力竭,如今应对纪云,不过三十回合,掌心便已见汗。
他能感觉到胸口那道旧伤在隐隐作痛,那是被关山海一铖挑开的地方,虽经多年调养,终究还是落下了病根。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两声暴喝。
“管大哥莫慌,我二人来助你!”
元昭体力已经恢复,他提着大黑枪冲了上来,枪身黝黑如墨,枪尖却亮得刺眼,他甫一出手便是一记力劈之势,枪杆带着破空之声砸向管武头顶。
周山则握着柄朴刀,脚步轻快如狸猫,直取管武下盘。
纪云眉头微蹙,正要变招应对,却见两道身影已经抢在前头。
元昭的大黑枪刚猛无俦,与周山的大刀一刚一柔,竟配合得丝丝入扣。
管武的大刀则如同附骨之疽,总在缝隙中递出致命一刀。
“老将军歇着!”
元昭大喊一声,枪尖已经与纪云的枪杆撞在一处,迸出的力道震得两人各退半步。
管武顺势收刀,后退两步,抬手抹了把额前的汗。
汗珠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滴在胸前的旧伤疤上,带来一阵微痒。
他看着场中三人缠斗,元昭的大黑枪如怒龙出海,周山的朴刀似饿虎扑食,两人合力竟真的将纪云缠住,虽仍处下风,却已不像方才那般狼狈。
“终究是老了。”
他低声感叹,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方才与纪云缠斗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力流逝得有多快,当年能连续激战三个时辰不歇的耐力,如今撑上半个时辰便觉气短。
那道被关山海挑开的旧伤,就像个无底洞,无论他如何调养,总会在力竭时隐隐作痛。
可他看着元昭与周山的身影,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元昭的枪法游刃有余,灵动不已。
周山的刀法狂猛大力,敢打敢拼。
这两个小子,若能再打磨几年,未必不能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