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李破也知道,去年杀的人多,是因为科场舞弊一案刚结束,涉案的人太多的缘故。
长孙顺德和杜淹等人都为官多年,门生故吏不说遍布朝野吧,也人数颇众,加上些洛阳西迁的人聚拢在他们身边。
他们当年在洛阳卖官鬻爵的事干的多了,到了长安也旧习难改,盯上了朝廷选材的科举,于是事败之下名声狼藉,纷纷就戮。
这属于特例……
实际上从元贞六年开始,即便有长安书院一案余波未平,可秋决的人数已经呈现出下降的趋势。
因为大唐统一天下之后,大的割据势力不复存在,剩下的是一些不愿放下刀枪的残兵败将,以及为祸地方的山匪流贼。
到了元贞六年,在大唐全力追缴之下,隋末战乱余烬渐熄,送到京师给皇帝勾决的人也就少了起来。
其实后来人还有一个误解,觉着在隋唐之际,什么人被判死都要皇帝亲阅,然后才能进行最终的勾决。
可事实上平民百姓哪用皇帝费心?大部分死罪都是三司一过,就算是定下来了,能送到皇帝手边的都是身份上有说道的人物。
前些年匪首居多,然后就是些逆贼,说的是那些造反的,且有名有姓的家伙,再就是京师和各地犯下大罪的官员。
普通人若非罪大恶极,他们的罪状以及判死文书是去不到皇帝案边的。
现在地方上有督查使司监督,复核地方判案,朝中有刑部,督查寺,大理寺再三厘定案卷,产生冤假错案的几率非常低,不用皇帝怎么费心,只需动动笔就成。
皇帝有权赦免一些人,不过却也需要扎实的理由,臣下们若是不同意的话,李破也不好强来。
他也不会自找没脸,自他登基以来,也就赦免了窦建德夫妇和烧他祠堂的疯子两个半人。
因为疯子只是赦免了其死罪,还是要流放辽东的。
而像是之前他跟温彦博说的,在裁撤河北大军的时候,把窦建德旧部再行清理一遍,以防患于未然。
那些人就不再用他操心了,人死的再多,名字也到不了他的面前。
换句话说,皇帝想杀的人,要么死的惊天动地,要么就是毫无声息,看上去和皇帝一点关系也没有。
找人后账不是什么光彩的行为,像是之前收拾洛阳旧党,即便证据确凿,却还是招惹了一些非议,产生的后遗症还有的瞧呢。
比如说一些没有投到长孙顺德,杜淹等人门下的洛阳人,会不会觉得皇帝不讲信用,心怀怨愤?
洛阳的家族跟关西人向来联络有亲,有些人的亲戚牵连到案中,心中怕是也不会舒服到哪里去吧?
所以说找后账这事要少做,不然败人品。
…………
李破有些纠结的也不是判死的人数多不多,他又不是自小养在皇宫内苑的废物,杀的人比一些人见过的人都多,这才二三十个,他随手就给勾了,根本没太当回事。
他在想的是,如今唐律的底子是当年他在晋阳的时候定下来的,还拿出了后来的几句真言要法,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
搁在后来也平常,但在现下这个年月,一听就知道是严刑厉法,当时也不算错,毕竟乱世用重典嘛。
到了元贞三年,他借统一天下之势,修订隋史,订立唐典,这些都是奠定大唐正统性的措施,不用细说。
唐律就是唐典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因为天下初定,还无法让人安心,所以唐律改动不多。
如今是不是要再修订一次唐律呢?李破有点拿不准,人心真的稳定到一定程度了吗?御史竟然率先想放宽刑法,也让人有点无语。
前些年他把御史台和督查寺合并了,王珪出任督查寺卿,这也是一位从前隋走过来的老臣,在潼关被俘后归降,名望很高。
他和李纲等人当年在潼关眼瞅着大事不妙,于是联合起来耍弄了一些手段,把河南降将秦琼,以及伪唐太子李建成都给装进去了。
做的很漂亮,也就不用背上背主的名声,可见李纲,王珪等人能活到现在,依旧身处高位,靠的可不止是多年积累下来的官声,还有灵活的身段和手段。
相比李纲这样的太子杀手,王珪的成就要差上许多。
不过王珪和李纲,裴世清等人差不多,用起来很顺手,他们都属于前隋遗留下来的能臣,在乱世来临的时候,没有力挽狂澜的才能,只能独善其身。
如今在新朝续得重用,王珪兢兢业业,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李破觉得督查寺的御史想在唐律上做文章,若得王珪首肯,多数是邀名之举,如果是那样的话,就不用太慎重的对待。
如果王珪能大大方方的上表,拿出切实的理由,李破也不会固执己见,唐典都修订到第三版了,唐律也不是不能多改改。
…………
这些心里面做的文章李破没跟温彦博详说,督查寺和大理寺独立于三省六部之外,是对皇权的牵制,同样也是对三省六部的威慑。
如果是朝堂政治斗争非常激烈的年月,督查寺和大理寺有可能是皇帝手中的刀剑,亦有可能被权臣所利用。
可现在却没这样的忧虑,李破不想温彦博等人过多的干涉督查寺,他想看看王珪的表现如何。
若是表现不佳,年纪都那么大了,还想着往自己脸上贴金,占着位置做什么?
…………
李破没再延续这个话题,看温彦博迟迟不敢断言,不由笑道:“要不温卿回去考量几日?等前个赌注收讫,再开新局?”
温彦博幽幽的望向皇帝,“陛下何必为难于臣,臣又没去过辽东,也不通军事……”
李破笑着摇头道:“卿莫要自谦,当年卿在幽州,管的可是北征之粮秣转运之事,朕迁幽州之民以填雁门,若非卿鼎力相助,哪会那么顺利?
卿有济世之才,不要妄自菲薄。
其实很简单个事,换了是卿去辽东,该在何处建下都护府?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朕相信以徐茂公之才,在地方治理上差卿多矣。”
温彦博深施一礼,最近在皇帝嘴里听到好话可不容易。
尚书省的事情又多又杂,报到皇帝这里的也一样,难免惹人厌烦。
之前又是赏功,又是裁军的,桩桩件件都和皇帝心意相左,尤其是辽东战事刚结束,就有人建议裁军。
按照温彦博看来,皇帝是想缓一缓的,容出工夫来抽调出一些河北精锐到各处布防,用一两年的时间散去河北大军。
可尚书省,不论省中还是下面的六部,都有人开始谈论此事,早晚会传到军中,所以事情变得刻不容缓了起来。
如果用这个角度来说的话,他温彦博是有失职之嫌的,没能事先察觉,也没能压住议论之声。
而且还在赏功之事上有所偏向,惹了皇帝不喜,更是建言召回大将军尉迟偕,随即受到皇帝斥责。
接着就是赌局接踵而至,这就很符合皇帝的脾气,让你难受到睡不安枕,还有苦难言,却于大事无碍。
温彦博很少受到这种待遇,以前都是苏元宰挡在前面的……
…………
“陛下倒是对臣颇有信心?”
李破笑容不止,背着手在殿中来回溜达了两步,顺便宫人掌上灯火,今晚他要在太极殿用晚饭,招待一下温彦博,今日值守在殿中的孙伏伽等人只能算是个搭头。
转头他才和温彦博说话,“卿乃帝师,教出的弟子都已登临皇位,作为老师,卿的才能还用说吗?”
温彦博也笑了起来,他是真想让皇帝补办一个拜师礼,当年在幽州太草率了,而且对皇帝每每口出歪理邪说很是厌烦,教的不够用心,敷衍居多。
那会他是真没看出来,这个以马邑通守之职,毫无道理的越过太行山,偷袭了幽州总管罗艺,并砍了罗艺脑袋的年轻人,原来是个头上长了角的家伙。
真的是好家伙,搁谁谁信啊?
…………
“既然如此,臣请问陛下,驸马离京之前只说要把都护府建在乌骨城?”温彦博问道,他是真较真了,因为之前稀里糊涂,输的也是一塌糊涂,心痛加头痛,哪哪都痛。
李破点头道:“那还有假,上官,去把起居注找出来给温卿看看。”
不配有名字的上官仪应诺一声却没动地方,经过上次起居注泄露之事,他反而成为了唯一留任的起居郎,跟在皇帝身边的时候随之多了起来。
他知道这是皇帝笑语,起居注是外臣们相看就能看的吗?想什么呢?没看孙大夫那边已经蠢蠢欲动了吗?
果然,温彦博赶紧道:“不必不必,臣怎敢不信陛下?”
李破打个哈哈,“乌骨城位于辽东腹心,南连朝鲜,西接辽东城,岩城等处,地势开阔,北边还有国内城,扶余城卫护,是辽东少有的好地方。
徐茂公想把辽东都护府建在那里,当时朕是同意的,后来马周离京之前上书言事,想在乌骨城附近养马,也是言之凿凿,颇有道理,就看他能不能说服得了徐茂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