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泽的仕途也颇坎坷。
他入仕的时候是在大业初年,任职过一任荥阳县主簿,后来升任县令,曾受诏为杨广修建过东都西苑。
后来赶上了杨广北征,那个时候他父亲王丛已经辞官,王泽借征调民夫事,升任东郡别驾。
杨玄感之乱时丢官,逃回了晋阳避祸,也算是躲开了跟更为凶残的瓦岗匪们照面的机会,不然性命堪忧。
李渊任职太原留守时,开始那会与王氏交往甚密,王泽复又入了李渊幕府,参赞军政机要,李渊待他还不错。
只是后来王氏和李渊闹翻了,王泽怕李渊杀他,又借病躲回了老宅之中。
李渊领兵南下时,王氏跟随李渊的人不多,直到李元吉来到晋阳,跟王氏彻底翻了脸,王氏派人联系李破,献了晋阳。
为表王氏投效之意,王氏这次是要人出人,要力出力,反正是那会大家都知道,要是让李渊重新回到晋阳,没王氏的好果子吃。
只是王泽作为王氏嫡长,当时还有些犹豫,毕竟经历了不少风波,实在对诸侯们难以报有基本的信任。
这其实也代表了王氏很多人的心思,王氏这样的大族到底和普通家族不一样,起码王氏投效诸侯,首先是想保证家族的存续。
至于跟随诸侯逐鹿天下,建立功业的心思反而不重。
等到李破率军和李渊大军连番血战,无有一败的时候,王氏终于派了王泽随李破南下,这和裴氏派人投效李破是一个目的,都是在表明家族的姿态。
王泽当时不顾族人反对,抢在裴氏前面写下了讨逆檄文,断了自己的后路的同时,登上了李破的大船。
随李破入长安之后,便任职吏部侍郎,元贞三年南下江都,和李道宗以及杜伏威的一些旧部一道,平定了江南。
说实话,当时大唐的东南地区,并没有后来那么繁华,而且经过江都之变,加上杜伏威等义军和隋军在此反复拉扯,情形就更为糟糕。
王泽本人没有李靖那样的霹雳手段,只是胜在一个有耐心,以前也主政过地方,对实务非常熟悉。
李靖在江陵风生水起的时候,王泽在江都同样没有闲着,借着已经无可阻拦的统一大势,剿除匪患,整治治安,恢复基本的地方官制,又派人随李道宗所部南下。
一边清剿地方割据势力,一边联系岭南的各个地方家族,部落,为平定江南和交州地区做出了非常大的贡献。
这就是李破说王泽功不在吏部的缘由所在,别看王泽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却是立过大功之人,为官资历也是一等一的厚重,人家当年是一级一级升迁上去的,如今也算得上是开国功臣中的一位了。
只是因为当初王氏的故作姿态,王泽投效进入汉王府的时间晚了一些,如今也没能把自己的画像抬入凌烟阁罢了。
…………
元贞九年的这个冬天,赏功之事是朝廷一等一的大事,其他都要让路给此事。
李破对此早有定计,群臣议的再多,其实也改变不了他的心意,只是该有的流程要走下来。
这种军国要务不是皇帝能够一言而决的事情,李破为政九载,也越来越明白程序正义的必要性。
什么政务其实都有人赞成,有人反对,只要程序对头,就能把政见不同所产出的矛盾压制在一定程度之内,而不会转化为派系间的争斗,引起不必要的政治动荡。
大唐开国之初还乱,李破杀户部尚书高慎,赐死独孤氏家主,那都是非常时期行的非常之事。
前两年因科场舞弊一案,赐死门下侍郎长孙顺德,杀礼部侍郎杜淹等人,就是证据确凿,经过三司会审才有的结果。
朝中对此有异议的人不少,但却没引起什么风波,就是因为程序上过了一遍,你若质疑结果,就等同于质疑程序有问题,那就不是单单跟皇帝对着干的事情了。
反而言语稍有差池就很容易被人扣上以私情而坏公义,或是与人勾结成党,意欲不轨等大帽子。
所以说,今晚把王泽召入宫中,目的之一就是要王泽一个态度,这事不难,就算是李破开口直言,王泽也不敢不应。
只是稍微施些手段,却能让场面更好看一些,君臣之间有了默契,也便是有了吏部的支持,赏功之事也就定下了大半,这其实就是程序正义的体现。
看着臣下被自己揉扁搓圆,几无反抗之力,李破不无得意之余,却也暗叹,随着统治的日益稳固,皇权终究是不能一言九鼎,反而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制约。
这其中一个主要的原因,是臣下们的权力也渐渐稳定了下来,隐隐牵制住了皇权,相互制衡,保证了政治架构的平稳。
李破这还是开国之君,感受并不算明显,等到他的儿子和孙子那一辈,受到臣下们掣肘的事情就会越来越多,也许时不时的还会露出些权臣当道的苗头。
…………
“今年工部报说,江都那边已建成两艘楼船,据说比杨广在时造的大船还要坚固几分,也大上了不少。
卿当年在东郡为官,见过杨广的船队没有?”
酒过三巡,君臣闲聊渐入佳境。
王泽也放松了下来,只是自小受的教导,让他如本能般从不忘形,此时他微微摇头道:“当年来护儿掌水军,常年在东莱操练,闹的山东上下苦不堪言。
其实臣以为,炀帝造船只为巡游江都之用,炀帝登位之前曾在江南秉政,与江南世族牵系甚多,登位时得力也多。
后来三下江都,耀武扬威,臣猜测其多有衣锦还乡之意,船队求多求奢,北人却鲜有亲见者……”
李破把玩着手中晶莹剔透的琉璃酒杯,笑着道:“朕造大船是要用于海上的,可惜造的再好,朕好像也不能亲见啊。”
王泽听了此言,身子挺直了一下,显然是惊了惊,心说皇帝说这个,难道是静极思动,生出了南巡之意?
“陛下之功,远迈前朝,用意深远之处,自然非是杨广之流可比,可天高海阔,世间之事无有尽所欲见者,陛下不必为此而生憾。”
李破轻笑一声,转头对妻子道:“你看看,朕只是露点口风,就没一个敢接茬的,连云定兴都是如此,这让朕情何以堪?”
王泽背后冷汗一下冒了出来,他不知道皇帝这是真的在开玩笑还是在点他。
李碧却是知道,丈夫又在作怪,不过这么说话的时候,说明这位王尚书经受住了考验,以后在君前的待遇和之前应该会有所不同了。
说起来,如今的六部尚书,只礼部尚书李纲是数朝老臣,为人正直,不论官声还是威望,在朝中都不作第二人想。
只是李纲年纪老朽,日子已然不多,如今七老八十还能在礼部尚书任上发挥余热,已成朝中一景,遍数历朝历代的官员,李纲也当名列前茅。
与之相对的则是洛阳的裴矩,年纪比李纲还要大上一些,却依旧不肯服老,也许裴矩长寿的秘诀就在于这种对官位和权力的痴迷上面。
除了李纲,其他尚书就都属于是开国之臣了,其中户部尚书苏亶,刑部尚书杨恭仁,以及兵部尚书尉迟信,这都是皇帝心腹之人。
工部尚书云定兴是另类,是自诩为皇帝鹰犬的人物,估计就算皇帝让他跟自家婆娘和离,他也没有二话,还能厚着脸皮求皇帝给他讨个更好的。
王泽则是六部尚书之首,因为出身正统,家世门第上便是苏亶也要逊色几分,又是晋地名门,所以一直以来自成一系。
他和其他开国功臣交往不多,与皇帝好像也隔着一层。
其实如果王泽有心的话,联合裴氏,薛氏等晋地大族并非难事。
可王泽毕竟不是长孙顺德那样的人物。
王泽为官清正,进退有度,在朝中并无联结党羽之举,反而因为曾在江都为官,跟吴王李伏威的部下有来往,所以回京之后转达书信问候,和李伏威有了些交情。
李碧猜测,也许正是这样的表现,让丈夫颇为满意,这才有了今日之会?
不过不管怎么说,经过多年考校,今日之后,朝堂之上就又多了一位可以付之以心腹的重臣了。
李碧曾经几度监国,在太极殿出入无忌,朝中之事多有见闻,对丈夫耍弄人心的本事更是早已见怪不怪。
说句不好听的,哪天李破突然遭了意外,李碧照样能帮儿子把摊子顶起来,大唐的存续现在根本不是问题。
此时李碧笑道:“妾身恭喜陛下,这不正是说朝堂之上正人在位,宵小匿迹,此乃国朝大兴之兆啊。”
李破哈哈大笑,举杯道:“皇后说的在理,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据说王卿家中也很和睦,所谓家和万事兴,咱们君臣得为此饮上一杯。”
王泽松了口长气,赔笑举杯,心里却道着,您二位动拳脚的时候下手那么凶狠,如今还好意思说什么家和万事兴,不愧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