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懂,咱们是在马邑跟陛下相识,算是马邑旧部,我和陛下是生死之交,患难兄弟,程咬金……当时装大,总想在陛下面前占个上风,被陛下收拾了几次,却是口服心不服。
那会从辽东千里南归,全赖陛下大家才能活着回来,正应是心齐之时,可进太行狭道之前,程咬金突然召咱们一些山东人聚在一起,跟陛下说想要回乡。
我当时年纪还小,确实想回山东看看爹娘兄弟,本意是探亲完了很快就能回马邑效力,那时大家都有恒安镇军的身份,不愁官府为难咱们。
所以咱们在程咬金鼓动之下犯了糊涂,就像是聚在一起,故意和陛下对着干一样,让陛下十分难堪。
程咬金脑后好像生着反骨,就喜欢搞这个,那时我太年轻,脾气也不好,没想太多,被他给糊弄了。
好在陛下仁义,念着大家伙同行了一路,不离不弃,没有为难咱们,不然以军中的规矩,杀了咱们也没什么可说的。
最终陛下放了咱们回山东,可这一去就是好多年。
当时山东已然大乱,咱们村子被洪水淹了,根本找不到人,我愤懑之下不愿从匪,于是我投到了张将军麾下效命。
程咬金那会早就打算好了,回到山东就反了,和咱们成了对头,后来被咱们赶着逃去河南投了瓦岗匪。
所以说程咬金跟陛下既有点香火情义,又杂了些恩怨,陛下瞧不上他,又不愿杀他,就是为此。
之前几次远行,那都是陛下见了他就生气,在故意整治他。
程咬金这人不是个安分之人,能把家小护住,也算是良心未泯,再加上旧日的兄弟情分,我这才没把他砍了,不然就他们肆虐河南做下的恶事,断没有容他活到现在的道理。
陛下时常让他奔走效力,也是念着旧情,给他一条活路而已,不然就王世充,李密手下那些人,千刀万剐都是轻的。”
王氏听着丈夫一边喝着酒一边唠唠叨叨说着醉话,柔声道:“莫要胡说,驸马可也是河南出来的呢。”
罗士信嘿嘿一笑,都说他脾气不好,但自从娶了妻子过门,他就从来没跟妻子红过脸,其实就是觉着自己一个山东草民娶了王氏的女儿,福分不小。
再加上以他的力气,一巴掌扇过去,娇娇小小的妻子哪受得了?
不过归根结底还是王氏知书达理,善能以柔克刚所致。
“你当徐世绩,张亮投顺的时候有好果子吃?陛下看不上河南人,他们那也是经了三灾六难熬过来的。
在汉王府的时候,我还揍过徐世绩两次,张亮奸猾,就轻易不敢在我面前露面。
若非徐世绩有领兵之才,立下不少战功,之后去到元朗身边,又拜了李靖为师,不然他想瞎了心也娶不到公主。”
王氏诧异道:“哎呀,这么多事你怎么从来不跟我说?”
罗士信这会也有些醉了,“有什么好说的?都是满身心眼的混账,见了就想给他们两拳,你在家里很少出去,儿女们都在宫里跟着皇子公主读书。
陛下说了,只要咱们夫妻两个不多事,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谁也别想动咱们家一根寒毛。”
王氏欣喜的点着头,这个她是分外赞同的,前些时晋阳王氏败了家,她父亲掺和在里面有点担心,来信问了问京中有没有什么风声?
丈夫就让她回书,让老丈人安心当官,别人不好说,但只要有他在就没有人敢动老丈人。
其实还是因为罗家跟皇室联结紧密,京中高门林立,但能如罗氏般的却是屈指可数,若是连罗家都不能安稳,就更不要说其他人家了。
…………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罗士信怕程大胡子心眼太多,在别人那里理会错了意思,起什么幺蛾子。
至于此去有什么凶险,罗士信根本没上心,都是见惯生死的人物,出去了没回来那怨你本事不济,没什么好操心的。
…………
辽东捷报是元贞九年九月初到达的长安,一时之间朝野沸腾,即便是当初灭掉高句丽的时候,也没这么热闹过。
这也好理解,因为此番军前奏捷,意味是不一样的,这象征着自平定窦建德以来,大唐东边的战事彻底结束了。
而且这个句号画的非常完美。
随着辽东捷报公之于众,苏定方大名,遍传长安,顷刻便是家喻户晓,市井之间都道苏将军真神人也。
苏定方在此战中的表现也确实足够传奇。
去年率一路孤军夺下辽东城,今年随大将军薛万彻率军北进,千里奔袭两月有余,杀敌无数,生擒阿史那多闻。
用后来人的话说,那就是一颗将星在辽东冉冉升起,其他人都被掩盖在了他的光芒之下。
…………
九月初八,太极殿内殿。
小朝会刚结束,李破背着手在殿上溜达,看上去心情不错。
侍中范文进,中书令萧禹,谏议大夫孙伏伽等人侍立在侧,大家目光游移,表情稍显古怪。
李破这个皇帝按说也正值志得意满的时候,谋划了这么多年,终于收获满满,要说最高兴的人是谁,非皇帝李破莫属。
万千荣耀,最终都要归于皇帝一身,史书上是可以重重记上一笔的,此时大唐之功绩,疆域之广袤,已远迈汉初。
而大唐的开国之君,此时正值壮年,依旧雄心不减……
只是这会李破的形象有点让臣下们不忍直视,左边的眼圈青了,右边的腮帮子有点肿,当然大家都知道,皇帝不是摔了,这是又跟皇后干架了。
这次闹的有点狠,破了打人不打脸的默契。
李破揉了揉脸,斯哈着抽了几口凉气,心说那婆娘日渐凶悍,都敢骑在老子身上挥拳头了,真是胆上生毛。
没办法,他糊弄老丈人的事情终是没瞒住,让丈母娘状告给了女儿。
前两天李碧气恼之下,终于半夜在甘露殿捉住了他,一番拳打脚踢,把迷迷糊糊的李破痛殴了一顿。
其实她不怪丈夫支使老丈人出力,李靖本就有意出京散心,顺便给朝廷办点事也在情理之间。
她和母亲陈氏就是担心李靖年纪大了,出去有个好歹,所以都想劝李靖留在京中,但李靖执意要出去,也没办法。
李碧在意的是,丈夫又耍弄心机,没跟她商量,就悄没声的想把老丈人支使去河北,办的还是注定要得罪一大堆人的糟烂事。
李破也是把口舌功夫发挥到了极致,才算把暴怒的李碧安抚住,身上脸上被李碧捶的没一处不疼,算是吃了大亏了。
打儿子都没这么打的,可把李破委屈坏了。
…………
一连几天李破都没来太极殿,本来还打算养好了再说,不想辽东捷报早不到晚不到,就这个时候到了长安。
朝堂上下都等着这封捷报呢,李破不得不召集臣下,下诏明发诸部,正式开始为军前将领以及相关人等议功。
这下哪还藏得住,皇帝的狼狈样子都被臣下看在了眼里,私下里估计笑翻了一地,过几天想来就能传到长安各个角落,比苏定方的名声传播的还快。
李碧这会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便时常来太极殿端茶倒水,扮作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只是昨日里看见有御史竟然敢上书弹劾她,又有点恼了,今天就没再过来。
此时萧禹用余光看着皇帝,心里憋着笑,皇帝威严这下是全毁了,方才小朝会上就有人没忍住,差点把嘴咧到耳岔子,被皇帝骂了个狗血喷头。
温彦博那厮奸猾,托故未至。
听说这厮跟皇帝打赌输了,把家里的藏书都搬去了观文殿,现在估计正心疼呢吧?若是看见皇帝这个样子,确实可能当众“出丑”,不如不来。
嗯,他回去跟阿姐说说,也当能博得阿姐一笑……
萧禹稍稍看了看范文进,还是和以前一样,他萧禹萧时文不会观望风色,有什么说什么。
“陛下,吏部和兵部的意思很明白了,臣也觉得此次议功不能太过,苏烈,裴行俭,程名振等人皆乃军中后起之秀,良将难得,赏罚有度方待长远。”
李破面无表情,又揉了揉腮帮子,脸抽抽了几下,想笑都笑不出来了。
其实他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可能功高不赏的事情,今次议功就卡在了苏定方身上,他的首功是没人质疑的,但怎么赏却产生了很大的分歧。
苏定方的功劳肯定不如李靖,但李靖是国丈,年纪也大,资历又深,没人会在李靖身上做文章。
李靖立功回朝,立即就晋了尚书左仆射,是水到渠成的事,一个反对的人都没有。
苏定方则完全不一样,不到三十的年纪是致命伤,后面还跟着裴行俭,程名振两个,也都年纪不大。
大家都知道,这几位今后用的好了,将来定是军中柱石一样的人物,可却也有功高不赏之忧。
这对李破而言,考验的是他的心胸气魄以及必要的政治手段,臣下们的意见只能作为参考。
很多君王都栽在了这个上面,有的不敢用人,有的干脆杀了以绝后患,有的用了却又猜疑不断而不能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