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血腥的厮杀中缓慢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妖族的进攻如同永不停歇的海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疯狂地冲击着北城墙这道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屏障。
他们跨越万里冰原,历经无边荒漠,付出巨大代价才攻破了永安城的防御。
眼看富饶温暖的南昭大地就在眼前,那里有无数孱弱却鲜美的人类等待吞噬,有广袤的土地可供掠夺,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人的阻挡就放弃?
贪婪和嗜血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本能,此刻被柳长生的命令和赏格彻底激发,变得愈发疯狂。
易年站在垛口,龙鳞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妖血残肢。
他不是南昭人。
他来自北方那个同样与妖族接壤、常年厮杀的北祁,他甚至还是北祁的皇帝。
按理说,南昭的存亡与他并无直接关系。
但此刻,他必须守在这里。
因为身后不仅仅是南昭的疆土,更是千千万万活生生的人族同胞!
种族之间的战争,没有任何道理可讲,没有任何妥协余地。
那是源自血脉深处、积累了万古岁月的仇恨和恐惧。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不仅仅是一句古老的训诫,更是用无数鲜血和白骨验证过的残酷真理。
一旦让妖族大军踏过这道防线涌入南昭腹地,等待那里百姓的绝不仅仅是奴役,而是最彻底、最血腥的屠杀和毁灭!
妖族会将人族视为牲畜、视为血食、视为修炼的资粮!
那是文明与野蛮、生存与毁灭的最终对决!
所以,他不能退。
无论他来自哪里,此刻,他站在人族的土地上,守护的是人族的未来。
所以,战斗变得更加惨烈。
龙族战士再次汇聚,虽然无法再组成五行巨龙那般恐怖的大阵,但小规模的龙息喷吐依旧威力惊人。
灼热的各色龙息如同火焰喷射般扫过城墙,试图将易年逼退。
羽族在高空盘旋,躲闪着剑雨,抓住一切机会便是密集的箭雨覆盖而下。
那些箭矢蕴含着风、雷、毒各种妖力,虽然大部分被剑阵绞碎或玄魂甲挡下,但依旧烦不胜烦。
鬼族刺客如同附骨之疽,利用尸堆和阴影的掩护,一次次发动阴险的偷袭,短剑、毒针、诅咒…
各种防不胜防的手段层出不穷。
蒙族战士则是最悍不畏死的攻坚力量,顶着剑雨,踩着同族的尸体,如同狂暴的犀牛,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强行冲上城墙,用最野蛮的力量与易年搏杀!
各种各样的攻击手段,从四面八方,天上地下,如同狂风暴雨般朝着易年招呼而去!
他们的目的一致。
耗尽他的力量,找出他的破绽,哪怕用命去填,也要将他彻底埋葬于此!
永安城的上空,喊杀声、爆炸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仿佛要将这阴沉的天空都撕裂。
然而,在这极致的喧嚣之下,却隐隐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死寂。
那是一种生机彻底断绝后的虚无,是无数亡魂无声呐喊凝聚成的压抑。
雨水冰冷地落下,冲刷着鲜血,却带不走那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的绝望和怨念。
这座城,已经死了。
它的哭泣无声无息,却比任何喧嚣都更能刺痛人心。
这种死寂如同不断积累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所有生灵的心头,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远处,被亲卫严密保护着的柳长生躺在担架上,断臂处的剧痛一阵阵袭来,让他脸色苍白冷汗直流。
但那双怨毒的竖瞳,却死死地盯着城墙上的战斗,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一方面,他心中充满了炽热的渴望和激动!
如果能在这里杀掉易年,他将立下不世之功!
他在万妖王陛下心中的地位将无人能及!
他将成为北疆妖族真正的英雄,权力、地位、财富…
一切都将唾手可得!
甚至…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也未必不能想一想!
这个念头如同最诱人的毒药,让他兴奋得浑身颤抖。
但另一方面,看着妖族大军如同割草般一片片地倒下。
看着那些精锐的蒙族战士、强大的龙族、诡秘的鬼族、敏捷的羽族不断变成冰冷的尸体,堆积在那该死的城墙之下,他的心也在滴血!
这些可不是那些可以随意消耗的炮灰妖兵!
这些都是各族中的精锐,是未来开拓南方的骨干力量!
每死一个,都是巨大的损失!
所以如此惨重的伤亡,即便最终拿下南昭,回去之后恐怕也要面对其他族群的诘难和势力的重新洗牌。
心疼吗?
当然心疼!
这些都是他柳长生未来权力的根基啊!
可是,没有办法!
柳长生比谁都清楚,时间不在他们这边!
永安城陷落的消息不可能永远封锁住。
南昭朝廷一旦得知南方门户洞开,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从与诸国联军的战场上抽调精锐回援!
更重要的是,人族境内的那些隐世强者、各大宗门,若是听闻此地变故,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一旦让人族缓过气来,组织起有效的防御甚至反扑,那么他们这次倾巢而出的远征很可能功亏一篑!
所以,必须快!
必须在南昭反应过来之前,在人族强者赶来之前,彻底打通这条通道,将生米煮成熟饭!
眼前这个易年,就是最后、也是最硬的一块绊脚石!
除了用命去堆,用最精锐战士的鲜血去消耗他,直到他力竭倒下,或者被迫离开,柳长生想不出任何更好的办法!
这是一场赌博,一场用无数妖族精锐性命做赌注的豪赌!
赌的就是易年先撑不住!
“不能停!继续进攻!谁敢后退,杀无赦!”
柳长生忍着剧痛再次发出嘶哑的命令,声音中带着一丝疯狂的决绝。
于是,杀戮继续。
易年不能退,身后是万家灯火,是人族疆土。
妖族也不能退,身后是万年渴望,是种族未来。
双方都陷入了必须死战到底的绝境之中。
唯一的区别在于,一方是一个人的孤独坚守,另一方是数十万大军的疯狂消耗。
雨,冰冷地下着。
默默见证着这惨烈而绝望的僵持,仿佛要一直下到世界尽头…
冰冷的雨水不知疲倦地冲刷着战场,将妖血与碎肉汇集成一道道污浊的溪流,在北城墙下肆意横流。
易年依旧屹立在垛口之上,身影如同钉死在这片焦土之上的丰碑。
万剑诀的光剑依旧在呼啸穿梭,无息剑阵依旧绞杀着踏入范围的妖物,龙鳞每一次挥动依旧精准而致命。
但,细微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那原本笼罩方圆数里的无息剑阵,边缘开始微微向内收缩。
虽然幅度极小,或许只有几尺,但确实不再像最初那般广阔无垠。
领域内那无处不在的剑意似乎也减弱了一丝,虽然依旧能极大削弱妖族的行动,却不再像之前那样能瞬间将低等妖兵撕裂。
天空中,那由无数光剑组成的死亡洪流依旧密集,但其飞射的速度似乎慢了一些。
剑身上闪烁的光芒也略显黯淡,不再如同最初那般璀璨耀眼。
斩杀效率依旧惊人,但已不复最初那种摧枯拉朽、近乎规则般的绝对碾压。
易年,累了。
真武强者也是人,并非真正的神只。
他的力量源自天地,源自自身苦修而来的浩瀚元力海洋。
但再浩瀚的海洋也经不起如此疯狂的持续倾泻!
面对数十万前仆后继舍生忘死的妖族精锐的疯狂冲击,他的消耗是无比巨大的。
《太玄经》依旧在疯狂运转,吸纳着天地元气补充自身,但补充的速度已经开始渐渐跟不上消耗的速度。
这是一种细微的却持续发生的倾斜。
他依旧能打,依旧强大得让普通妖族绝望。
举手投足间,依旧能轻易斩杀天妖以下的任何敌人。
可正如柳长生所预料的那般,个体的力量在战争的巨大磨盘面前,终有力竭之时。
他不可能永远这样杀下去。
而就在这时,一丝不祥的预兆闪现。
一名实力已达天妖中期身形瘦小如猴却灵活无比的妖族,极其狡猾地潜伏在一头蒙族巨人的尸体之后,借着同伴用生命换来的剑阵威力瞬间波动的刹那间隙,如同鬼魅般窜出!
手中没有兵器,但十指指甲乌黑发亮,长如匕首,蕴含着剧毒和破罡属性,直抓易年因连续挥剑而微微露出的左侧腰腹空档!
这一下偷袭,时机、角度、速度都刁钻狠辣到了极致!
甚至带上了几分同归于尽的决绝!
易年反应依旧快得超乎想象,龙鳞回防已然不及,所以左手并指如剑后发先至,精准地点向了那妖族的眉心!
噗嗤!
指尖蕴含的凌厉剑意瞬间洞穿了那妖族的头颅,将其秒杀!
然而,就在那妖族毙命的前一刹那,那乌黑的指甲终究还是凭借着冲势和惯性,险之又险地划过了易年左侧腰间的衣袍!
刺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微不可闻。
易年的玄魂甲微微一荡,将那指甲上蕴含的大部分妖力和毒素抵消弹开。
但或许是因为元力消耗过大,护体的强度出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下降。
又或许是那妖族指甲的破罡属性确实特殊。
更或许,只是连续高强度作战下不可避免的、亿万分之一的疏忽…
那乌黑的指甲尖,终究还是微微刺破了最表层的护体罡气,在易年左侧腰间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一滴殷红的血珠缓缓地从那细微的伤口中渗了出来,瞬间便被冰冷的雨水冲刷稀释,消失不见。
那伤口微不足道,甚至不如寻常百姓家切菜时不小心留下的口子深。
对于易年强大的真武之躯而言,恐怕转眼间就能自行愈合。
但,流血了。
当高高在上、仿佛不可战胜的神只第一次流下了凡俗的鲜血时,那层无敌的光环便出现了一道细微却真实存在的裂痕。
他,便不再是不可能被伤害、不可能被战胜的“神”了。
总会有些被贪婪和野心蒙蔽双眼、或者被绝望逼入绝境的家伙,会因为这微不足道的一丝血迹,而滋生出…
弑神的心思。
远处,一直死死盯着战场的柳长生,乎是在易年腰间那丝细微血光闪现的瞬间,那双因为失血和剧痛而有些涣散的竖瞳,猛地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虽然隔得很远,雨幕朦胧,但他确信自己看到了!
那个如同魔神般的家伙…
受伤了!
虽然可能只是轻得不能再轻的皮外伤!
但这足够了!
这证明了他的判断是对的!
这个易年并非不可战胜!
他也会累,也会露出破绽,也会…
流血!
甚至死亡…
“他受伤了!他快撑不住了!”
柳长生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哑而兴奋的尖叫,声音甚至盖过了战场喧嚣。
“杀!继续杀!他不行了!谁能砍下他一刀!赏翻倍!封地万里!!”
这声充满了蛊惑性的嘶吼,如同给原本有些疲沓的妖族大军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许多原本已经心生惧意,只是被军令驱赶的妖族,眼中再次冒出了贪婪而疯狂的光芒!
弑神之功!无尽的赏赐!
攻击,瞬间变得更加疯狂和不顾性命起来!
易年面无表情,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腰间那微不足道的刺痛,也没有在意柳长生的鼓噪。
依旧精准地挥动着龙鳞,斩杀着一切敢于靠近的敌人。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体内的元力正在加速流逝。
战争的天平,正在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速度,继续向着深渊倾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