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之下,正在接受紧急处理的柳长生透过雨幕死死盯着城墙上那个如同神魔般的身影。
断臂处传来的剧痛和前所未有的羞辱感如同毒火般灼烧着他的理智。
易年的强大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料,但那又如何?
“进攻!继续进攻!他只有一个人!耗也给我耗死他!!!”
柳长生声音嘶哑扭曲,充满了癫狂的恨意。
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道命令,“谁能伤他!赏万户!封妖王!给我上!!”
他失去了双臂,剧痛钻心,但脑子却异常清醒。
或者说,被仇恨和愤怒刺激得异常清醒。
他深知战争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游戏。
个人武力再强也有其极限。
真武强者也是人,不是神!
他们的元力会消耗,精神会疲惫,身体会受伤,甚至…
也会死!
当年落北原一战,易年固然展现出了惊人的实力,但最终击溃妖族大军也是依靠了多位人族顶尖高手的联手配合,以及军队的策应。
而眼下,易年只有孤身一人!
而他柳长生麾下,是数十万北疆妖族的百战精锐!
这些经历过与北祁血战洗礼的战士,远比落北原上那些妖族更加凶悍、更加训练有素、也更懂得如何对付强者!
他有什么理由退?
凭什么退?
就算用命填,也要把这个可怕的敌人填死在这里!
只要杀了易年,南昭大门将彻底洞开,再无任何阻碍!
这点损失,他承受得起!
随着柳长生歇斯底里的命令传达下去,妖族大军虽然对易年恐惧万分,但在严酷的军令和重赏的刺激下,再次发出了疯狂的咆哮。
如同黑色的死亡潮水,一波接一波,永不停歇地朝着北城墙发起了冲击!
易年站在垛口之上,面色平静如水,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冰冷如星辰的光芒。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却无法浇灭他周身那澎湃如海的战意。
他深知柳长生的打算,也知道自己面临的将是何等艰难的局面。
但他不能退。
无息剑阵全力展开!
以他为中心,方圆数里的空间仿佛化为了一个无形的剑之炼狱!
天地间的元气变得锋锐无比,每一滴落下的雨水都蕴含着凌厉的剑意。
空气沉重得如同水银,极大地迟滞和削弱着冲入领域内妖族的动作和妖力运转。
这使得妖族的冲锋仿佛陷入了泥沼,威力大减。
同时,万剑诀再次发动!
无数柄元力光剑在他身后虚空凝聚,如同拥有无限弹药的连弩,一波又一波地朝着城下倾泻而下!
剑雨密集得几乎没有间隙,形成了一道道死亡瀑布,疯狂地收割着妖族的生命。
每一次剑雨落下都能清空一大片区域,残肢断臂与妖血四处飞溅,将城墙下的土地彻底染成了诡异的红色。
一名身高近一丈,皮肤呈青灰色的蒙族巨汉扛着一柄门板大小的巨型骨斧,咆哮着冲破了剑雨的封锁!
身上插着好几柄光剑,鲜血淋漓,却仿佛毫无知觉。
双眼赤红地盯着易年,巨大的骨斧带着开山裂石般的恐怖力量拦腰横扫而来!
劲风甚至吹散了周围的雨丝!
易年眼神微凝,这巨汉实力恐怕已接近天妖境界!
但他不闪不避,左手并指如剑,快如闪电般点出,精准无比地点在了巨斧力量最为薄弱的斧面之上!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
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指,却蕴含着无与伦比的巨力和精纯无比的剑意!
蒙族巨汉只觉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从斧柄传来,虎口瞬间崩裂,沉重的骨斧竟然不受控制地向上荡开!
与此同时,易年右手龙鳞剑如同毒蛇出洞,一道幽蓝剑光一闪而逝!
巨汉的动作猛地僵住,庞大的头颅缓缓从脖颈上滑落,鲜红的血液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
无头的尸体兀自前冲了几步,才重重栽倒在地。
就在易年点杀蒙族巨汉的瞬间,他身后的阴影里空气微微扭曲,一名鬼族刺客如同融入雨水的墨迹般悄无声息地出现!
两柄淬着幽蓝剧毒的短剑如同毒蛇的獠牙,悄无声息地刺向易年的后心与脖颈!
时机、角度刁钻狠辣到了极致!
然而,易年仿佛背后长眼一般,甚至没有回头。
无息剑阵之内,一切皆在他的感知之中!
周身流转青光,玄魂甲自动防御。
“锵!锵!”
两声轻响,鬼族刺客志在必得的偷袭竟被那层薄薄的光甲轻易挡下!
刺客眼中刚闪过一抹惊骇,还未来得及后退,易年反手一剑已然挥出!
剑光如水银泻地,那鬼族刺客连同它手中的短剑,瞬间被无声无息地斩成了两段,尸体跌落城墙。
高空之中,数十名羽族组成阵列,同时张开强弓。
他们箭矢的箭头并非金属,而是某种凝聚了风雷之力的妖法结晶!
下一刻,数十道拖着璀璨尾焰如同流星般的箭矢撕裂雨幕,从各个刁钻的角度射向易年!
一瞬间,便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空间!
易年终于微微抬头,左手五指张开对着空中猛地一握!
那数十道威力惊人的妖法箭矢在进入他周身一定范围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且布满尖刺的墙壁。
纷纷在空中自行炸裂开来,爆成一团团绚烂却致命的能量火花,将雨水蒸发,却未能伤到易年分毫!
反而是爆炸的冲击波将那些羽妖震得东倒西歪。
易年随即剑指一引,无数光剑调转方向,如同蜂群般射向天空,顿时又有一片羽妖如同下饺子般惨叫着坠落。
战斗,就这样陷入了残酷而血腥的拉锯战。
易年如同磐石,死死钉在北城墙之上。
无息剑阵和万剑诀构成了两道几乎不可逾越的死亡防线,将妖族大军的冲锋一次次击退,在城墙下留下了堆积如山的尸体。
他的实力强大得令人绝望,举手投足间便能斩杀妖族强者,仿佛真的一人可挡万军。
但是,柳长生的战术正在生效。
易年的元力在以一个恐怖的速度消耗着。
虽然《太玄经》恢复速度极快,但也经不起如此高强度的持续输出。
无息剑域的范围开始出现细微的波动,万剑诀凝聚的光剑速度似乎也慢了一丝。
脸色依旧平静,但呼吸似乎变得稍微沉重了一点。
更重要的是,妖族实在太多了!
他们如同无穷无尽的海浪,一波被击碎,下一波立刻涌上!
踩着同族的尸体,疯狂地冲击着!
一些特别强悍或者幸运的妖族,总能突破剑雨和领域的双重封锁冲到城墙上,逼得易年不得不动用龙鳞剑近身搏杀。
虽然这些冲上来的妖族最终都变成了尸体,但这无疑进一步加剧了易年的消耗。
雨水冰冷,冲刷着战场,却冲不散那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和死亡气息。
城墙下的尸体越堆越高,几乎要与垛口齐平,反而为后续的妖族提供了攀爬的垫脚石。
但易年守得很稳,依旧没有任何一个妖族能真正威胁到他身后那片区域。
所有还能思考的妖族强者,包括躺在担架上的柳长生都清楚地知道,这场消耗战,胜利的天平正在一点点地朝着妖族倾斜。
易年再强,也只有一个人。
他的力量不是无限的。
他总会累,总会露出破绽。
也许是一个时辰后,也许是几个时辰后,也许…
就在下一波攻击中。
他终会力竭,终会落败。
这座城,注定守不住。
现在唯一的悬念,是这位如同战神般的人族真武究竟能撑到什么时候?
倒下之时,脚下又会堆积多少妖族的尸骸?
雨,还在下。
夜,仿佛格外漫长。
时间,在这场残酷的拉锯战中仿佛失去了意义,又仿佛被无限拉长。
只有那永无止境的厮杀和不断堆积的尸骸,在无声地记录着它的流逝。
不知不觉间,天际那浓得化不开的墨黑色开始一点点褪去,逐渐染上了一种沉闷的灰白色。
黎明,到来了。
然而,这并未带来任何希望的光芒。
铅灰色的乌云依旧低低地压着,仿佛就悬在永安城的断壁残垣之上,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场不该来的冰冷的雨也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依旧不知疲倦地哗哗落下,冲刷着这片浸透了鲜血与绝望的土地。
雨水汇集成溪流,在焦黑的废墟间蜿蜒流淌。
颜色早已不再是清澈,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暗红色,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和死亡的气息。
易年依旧站在北城墙的垛口之上,身影挺拔如松,仿佛自亘古以来便矗立于此。
但他身上那件简单的布衣早已被妖血雨水和泥浆彻底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更显其身形瘦削。
原本的颜色早已看不清,只剩下大片大片凝固发黑和仍在流淌的猩红。
他的脸上、手臂上,也溅满了粘稠的血点,顺着雨水滑落,留下道道斑驳的痕迹。
这些血,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
在无息剑阵和玄魂甲的双重保护下,至今还没有任何攻击能真正突破他的防御,在他身上留下伤口。
可这种纤尘不染,在这种环境下,反而显得更加刺眼和…
悲凉。
他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精准而高效地运转着。
万剑诀的光剑依旧在一波波地倾泻,将冲上来的妖族成片撕裂。
龙鳞每一次挥动,都必然带起一片鲜血和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嚎。
无息剑阵如同最忠诚的屏障,将所有试图靠近的威胁绞碎或迟滞。
少年的眼神依旧冰冷,表情依旧平静,仿佛眼前这尸山血海只是虚幻的背景。
但若仔细看去,或许能发现,易年周身的元力光芒似乎比最初黯淡了一丝。
他呼吸的节奏虽然依旧平稳,却似乎深沉了少许。
他每一次挥剑的动作虽然依旧迅捷无比,却少了几分最初的举重若轻,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凝重。
消耗,是实实在在的。
上一个天亮时分,是什么样的景象?
晨光或许会穿透薄雾,洒在永安城忙碌的街道上。
炊烟袅袅升起,混合着早点的香气。
城墙上御南军的旗帜迎风招展,士兵们换岗的脚步声铿锵有力,偶尔还能听到军官巡视时的呵斥和士兵们低低的笑语。
整座城市充满了生机与秩序,虽然边境紧张,但依旧给人一种安稳如山的感觉。
而如今,同样是天亮。
没有晨曦,只有灰暗的天光和冰冷的雨幕。
没有炊烟,只有建筑物燃烧后残留的缕缕黑烟和焦臭。
没有喧嚣的市井,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妖族进攻时发出的疯狂咆哮。
没有迎风招展的战旗,只有折断的旗杆和淹没在尸堆中的破碎布片。
没有成建制的御南军,只有…
一个浑身浴血的少年。
独自一人守在这座已经死去的城池最后一道残破的城墙之上。
天地苍茫,雨声淅沥。
一种难以言喻压抑和悲伤情绪,如同这冰冷的雨水一般弥漫在天地之间,沉重得几乎要让人窒息。
所有的英勇,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坚持,在这灰暗的黎明和永恒的雨幕下,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悲壮而绝望的色彩。
一个人,一座坟。
少年守着城,也守着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