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华山,武关城。
风雪渐歇,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垮这座残破的雄关。
易年背着昏迷的南北北,踏着厚厚的积雪走进武关城遗址。
焦黑的断壁残垣在暮色中如同巨兽的肋骨,偶尔有寒风穿过空洞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选了一处还算完整的石屋。
许是当年某位将领的住所,青石垒砌的墙壁虽被熏得漆黑,却奇迹般地没有坍塌。
屋顶缺了半边,但角落里尚存一片完好的瓦檐,勉强能遮风挡雪。
小心翼翼地将南北北放在干燥处,易年从竹篓里取出一张兽皮铺在地上。
少女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眉心却萦绕着一缕诡异的翠色,像是被那目光的余毒侵染。
她的呼吸很轻,睫毛上结着细小的冰晶,红衣被血浸透后又冻硬,一动就发出\"咔咔\"的响声。
易年摇头苦笑,指尖泛起青光,轻轻拂过她冻僵的衣衫。
冰晶消融,布料恢复柔软,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
左肩一道三寸长的裂伤,边缘泛着翡翠色的荧光。
之前自己抵挡下了大部分攻击,但余波也不是南北北所能承受的。
易年从竹篓最底层摸出牛皮针包。
七根长短不一的银针在暮色中泛着寒光,针尾雕刻着细小的文字。
\"嗤——\"
第一针落在南北北眉心,针尾震颤着发出细微嗡鸣。
易年双指捻针,青光顺着银针渡入,与那缕翠色能量激烈交锋。
南北北无意识地抽搐起来,额角渗出冷汗,却被易年稳稳按住。
\"忍着点…\"
尽管知道她听不见,易年还是轻声说道。
手下动作不停,第二针、第三针接连刺入天突、膻中等大穴。
银针组成的小型阵法开始运转,南北北皮肤下的翠蛇如同活物般挣扎扭动,最终被一点点逼向肩头伤口。
屋外风雪又起,从残破的屋顶簌簌落下细雪。
易年浑然不觉,全神贯注地操控着银针。
当第七针刺入涌泉穴时,南北北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带着翡翠光点的黑血喷出!
\"成了…\"
易年迅速拔针,掌心按在她后背灵台穴上。
青光如春风化雨,滋养着受损的经脉。
南北北的呼吸渐渐平稳,眉心的死气也消散大半,只是人还昏迷不醒。
夜幕降临。
取出聚魂引检查,白玉小塔内的鬼鸟尸骨静静躺着。
虽然被血池侵蚀得千疮百孔,但主要部位的妖力尚未完全流失。
点燃一小截松明,昏黄的火光在石屋里摇曳。
易年盘膝而坐,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势。
青光自丹田升起,沿着体内游走。
内视之下,五脏六腑附着着蛛网般的翠色裂纹,像是被某种腐蚀性液体侵蚀过。
最麻烦的是神识之海上方悬着一只虚幻的眼睛,虽然比实物小了千万倍,却仍在不断释放威压。
\"还真是阴魂不散…\"
易年摇了摇头,太玄经运转到极致。
识海中突然掀起滔天巨浪,无数青光化作锁链缠向那只眼睛。
双方僵持了足足一个时辰,最终虚幻眼睛\"砰\"地炸开,化作漫天光点被青光吞噬。
\"噗!\"
一口淤血吐出,易年却觉得浑身轻松。
睁开眼时,窗外已是繁星满天。
风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残破的屋顶洒落,为南北北苍白的脸镀上一层银辉。
她的伤势稳定了许多,只是嘴唇仍有些发紫。
易年探了探脉象,确认三日后应该能醒,但要完全康复至少得调养半月。
\"还真是倒霉…\"
易年轻声嘀咕,想起这些年与南北北的交集。
太初古境里被金翅大鹏鸟和兽潮追着跑,招摇山被游魂追着跑,这回又被那眼睛瞪了下…
这南北北,似乎总是很倒霉。
摇摇头甩开杂念,走到残墙边望向西方。
夜风拂过发梢,带着刺骨的寒意。
月光下,真武强者的身影竟显得有些单薄。
夜风吹动他破碎的青衫,露出下面刚刚结痂的伤口。
远处传来狼嚎声,武关城的废墟在夜色中沉默伫立,仿佛在见证着又一个不眠之夜。
\"七夏…\"
易年轻声念叨着。
七夏同样在寻找上古大妖的尸骨,若是也遇到那种眼睛…
易年身子不自觉的抖了抖,想要摇头把这不好的念头甩出脑海。。
\"千万别逞强啊…\"
说着,恍惚间,不远处一道黑影出现。
易年立马警惕起来,手握在了龙鳞上。
不过片刻之后,松开了龙鳞,嘴角起了一丝笑意。
因为那黑影,自己认得。
黑影速度很快,并且很大,在月光中突兀的很。
下一刻,马蹄声响起,黑影的速度越来越快。
等来到易年身前之时,大头顶在了易年的胸口上。
马儿…
一直跟在南北北身边的马儿。
易年看着马儿,嘴角笑意更盛。
伸手摸着马儿的大头,喃喃道:
\"胖了…\"
马儿听着,晃了晃大头,目光落在了昏迷的南北北身上。
可能是想起了易年的交代,眼神瞬间一变,委屈的望向易年。
易年瞧见,拍了拍马儿大头,开口道:
\"不怪你…\"
一听易年不怪,马儿的眼神瞬间又变,那讨好的模样,和家里养的小狗一模一样。
可就在马儿讨好的在易年身上蹭着的时候,忽然顿了下,然后呆呆的望向了易年。
马儿通灵,所以易年能看出它在想什么。
它,一定是在自己身上感觉到了金翅大鹏鸟和鬼王的气息。
对于马儿而言,易年是最重要的,其次是觅影,然后便是两位妖王了。
如果不是两位妖王,它也不会有背生双翼的成就。
轻轻拍了拍马儿的大头,易年低声道:
\"他们让你好好练习…\"
因为这乱世之中,没人能预料到会发生什么。
无论是人还是妖,亦或是兽。
马儿点点头,静静站在易年身边。
重逢的喜悦,渐渐被悲伤代替。
天光微亮时,易年抱起仍在昏迷的南北北放在马儿背上,踏着晨霜离开了武关城废墟。
他本就要去南昭的,即便没有遇见南北北,所以这趟行程早已在计划之中。
临行前特意找周晚要的军事布防图就收在竹篓夹层里,羊皮纸上用朱砂标注的据点与路线清晰可辨。
周晚那小子给图时还挤眉弄眼:\"听说南昭公主还没嫁人?\"
然后被易年一脚踹出了房门。
\"往南八十里,过闵江支流…\"
易年默念着路线,身形在焦枯的桦林间穿梭。
然后,便不停的看见战斗。
这一路所见,比预想中更惨烈。
刚过晌午,易年就撞见第一场遭遇战。
十几个南昭轻骑兵被三倍于己的联军堵在山坳里。
箭矢破空的尖啸声中,有个满脸是血的少年士兵突然引爆了腰间火药,拖着两个敌人同归于尽。
爆炸掀起的雪雾里,易年看见幸存者拖着断腿爬向同伴的尸体,只为捡回半面烧焦的军旗。
黄昏时分,一条结冰的河道旁。
南昭的伏击小队从冰窟窿里钻出,长矛捅穿联军粮车队的马腹。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收缴物资,远处山坡上就亮起了弓箭手的火把。
最惨的是路过一座烧毁的村庄时。
焦黑的断墙下,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正在挖冻硬的土豆。
看见易年经过,他们像受惊的兔子般躲进地窖,只有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没来得及跑,吓得直接跪在雪地里磕头:
\"别、别吃我…\"
易年站在原地,胸口像压了块烧红的烙铁。
最终他默默放下半袋干粮,转身走进风雪。
战争不放过任何人。
曾经画舫听雨的江南水乡,如今只剩焦土与血冰。
那些昔日记忆中的青石板路、白墙黛瓦,要么成了联军驻扎的军营,要么沦为流民避风的废墟。
偶尔路过尚未被战火波及的村落,也能看见田垄间新坟累累,纸钱混着雪片飞舞。
\"造孽啊…\"
马儿背着南北北跃过一道战壕时,易年忍不住喃喃自语。
壕沟里冻着几具尸体,有士兵也有平民,共同点是腰间都被割走了一块肉,这是缺粮到极致的象征。
马背上的人忽然动了动。
\"水…\"
南北北在昏迷中呓语。
易年停下脚步,从竹篓取出水囊喂她。
少女干裂的嘴唇碰到清水时本能地吞咽,睫毛颤了颤却没能睁开眼。
有一滴水顺着下巴滑落,在晨光中晶莹如水。
昭阳城。
第三日正午,地平线上终于出现城墙轮廓。
这是周晚地图上标注的南昭目前的大本营——昭阳城。
作为南昭的军事要塞,城墙明显经过加固,原本五丈高的城墙被生生垒到八丈,墙头架满了寒光闪闪的床弩。
护城河早已结冰,冰面上插着密密麻麻的拒马桩,桩尖还挂着冻僵的尸体作为威慑。
易年没有走城门。
在城外三里处的松林里停下,确认南北北情况稳定后,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腰牌。
这是南北北的\"凤羽令\",背面刻着细小的南昭皇室徽记。
暮色四合时,易年如一片落叶飘过城墙。
这乱世中情况随时会变,可能前几天还是大本营,这几天就会被敌人攻破。
所以易年不敢大意,决定先进来探查一番。
守军根本察觉不到真武强者的踪迹。
易年踩着墙砖的阴影上行,每一步都精准避开巡逻士兵的视线死角。
有个年轻守卫似乎察觉到什么,刚转头就被同伴拍了下脑袋:
\"看什么呢?雪鸮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