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王座没有把那一声‘蠢货’直接说出来，算是给鹿山留了点面子，穿了一层遮羞布。
然而在场哪个不是魂识超绝，不刻意去关注天光王座，都能将她唇形口语看得一清二楚，也分辨得明明白白。
鹿山暴跳如雷。
王座灵印仿佛即将要爆炸。
天光一脸无所谓，左手放在腰上的竹条。
先不说鹿山本人不在，光是灵印伤不到她分毫，哪怕是鹿山本人来了，她也是无惧的。
“天光说的没错。”这话出自温和派的另一位犀角王座，她语速缓慢且温柔，没有一点攻击性，“宓八月是最好的出使人选，哪怕她不是王座，也足够分量。”
犀角王座灵印前方漂浮的请柬展开。
她无所谓把自己的请柬内容公开。
常规的请柬模式，写明邀请人的名字以及举办会场的地点、时间。
犀角王座道：“木犀角。”
这是犀角王座的名字，和一种低阶灵植同名。
这也是犀角王座给自己取的名字，原因是她年幼时期因此灵植活命。
世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少到不足三位，连知道犀角王座全名的人也极少。
因为她是在座阳脉王座里最古老的一位，以时间来算当属他们所有人的前辈。这些王座也是在登上这个境界后，才从圣灵境天地榜中得知犀角不是她的全名，也不是单纯的王号。
现在宓八月拿出的请柬里写的就是她的全名。
作为从古至今都低调隐世的温和派王座，犀角王座甚至在当代百岁天骄记忆里都是陌生的，可这请柬又一次告诉他们：永梦乡的底蕴。
之前素耀光从请柬意会到的东西，现在将请柬交给他们，由犀角王座明了并挑明。
“原计划的突袭无法成立。”犀角王座说道。
这才是素耀光重开王座会议的重点。
鹿山道：“无法突袭就明战。”
犀角不语。
她是在座太阳王座里辈分最老的一位，却也是里面最不善战道的一位，不回应鹿山的话很正常。
鹿山道：“突袭只是因为时机恰当，不是因为我们正面交战不敌。此次天赐良机一旦错过，就要再等百年。占据祖地灵脉的阴灵师百年之后会是什么景象？到时候就算不被他们打上门，只怕后背也要承受被他们多番打压。”
鹿山王座的这番话其实在理。
虽然他无比自信阳脉的实力远超阴脉，只要打破和平法约，王座能够出手的情况下，阴脉绝非阳脉的对手。但是他并不否认阴脉新一代比阳脉的新一代更优秀，精英更多。
一旦给他们时间，按照现在的趋势，阴脉的新一代会超过阳脉。
这不是预测，而是确定。
作为王座，就算不是窥天者，这点远景还是能看得出来。
天光王座向素耀光投去询问的目光，这多少是有点犹豫了的意思。
“巨灵，机不再失失不再来，此行必战！”鹿山王座语气笃定，不给商量的余地。
他一人出声，主战派的其他王座默许。
这分明是要和温和派分裂，无视温和派几位王族的意见了。
面对这一情况，素耀光保持平静，淡淡说道：“永梦乡比我们更早知道百年正道会移地，若有谋害之心，明明可以秘而不宣，提前布置陷阱等阳脉自投罗网。”
鹿山冷声道：“事到如今巨灵你还在为永梦乡狡辩。就算永梦乡没有谋害之心，更或许是他们无力对付阳脉全部王座，不得不以礼相待。又或许这请柬是一出阳谋，像现在这样把你们这些胆小之人吓退。这些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不足为惧，祖地必须被夺回，必能继续被阴脉玷污。”
一是对阴脉的厌恶，二是对祖地的觊觎。
两者相加之下，主战派这次绝不会放手了。
素耀光了然。
这就是放出金鲲后的结果。
阳脉领先阴脉太久太久，一直以来的顺利平静让他们不痛到自己身上，终究理解不了她的预警。
无论是那头神秘能以一敌二的妖孽，还是深不可测的永梦乡。
也罢。
素耀光目光淡漠。
“你们要战便战，巨灵野不参与。”
鹿山道大笑，“素耀光，巨灵野不是你的一言堂。”
素耀光闻言，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邢乾。
邢乾发现她的视线，没有避让的与她对视。
这时候的继续沉默就是默认了鹿山的话。
——邢乾支持这次的交战。
素耀光对这结果似乎并不意外，反倒生出果然如此的念头。
邢乾一直以来都对永梦乡充满敌意，他绝对不会放过这次时机。
鹿山乐于看见两人分裂的情形，幸灾乐祸道：“素耀光，你就自己龟缩在巨灵野，等我们拿下祖地，会邀你来一叙。”
素耀光无视他的挑衅，对邢乾道：“巨灵野的确不是我的一言堂，你一定要将门下弟子投入炼池，便只能带你那一脉。”
邢乾道：“好。”
王座会议结束。
素耀光依旧坐在原地。
墨衣佩戴竹条的女子现身她身旁，手心里浮空旋转着请柬，漫不经心的说道：“如果宓八月这趟来送请柬是为挑拨阳脉王座关系，那她算成功了。”
素耀光道：“你会去做这么无聊的事？”
天光道：“不会。你拿她跟我比？”
素耀光道：“觉得一个九星灵师不配？刚刚是谁说她的身份足以。”
天光道：“此一时彼一时，说到底她还是九星，不是王座。”
素耀光道：“王座对她来说不难。”
天光把手里的请柬一收，“你又窥见了什么天机。”
素耀光道：“不是窥得的天机，只是我个人猜测。她之所以是九星，仅仅是她目前只想做九星，不代表她难成王座。”
天光被这句话震惊，手掌不由自主摸上竹条，喃喃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亲自去会会她。趁她还没成就王座前。”
素耀光瞥了她一眼，面对这人某些时候的无耻很淡定，甚至能猜到她无耻背后的原因，“因为怕她登上王座后打不过？”
天光理所当然道：“目前为止，她都是同阶无敌。九星就能以一敌百，等她王座了，我打不过也不奇怪。其实不怪鹿山那么着急，估计也是预想到这点，却不好意思说不出来。”
“而且，”天光深深的看向素耀光，即将说出来的话如果放出去，必定惊动世人，“你也猜到了吧？永梦乡是王座势力，可是到现在除了出现王座怪谈之外，还没见过其他人修王座。所以我说宓八月要么就是永梦乡的领导者，要么就是继承人。其实我更倾向于宓八月和宓飞雪曾经就是永梦乡的掌门王座，出于什么原因两人一起重修，走上不同的道路。”
“鹿山虽然有意反驳我的话，但是他……还有金鲲那些揣着聪明装糊涂的家伙，一定都想到了这方面，所以才更着急着进攻，不怕永梦乡还藏着其他王座力量，避免给宓八月和宓飞雪成长时间。”
“阴灵宝地，无毒祖地，益人怪谈，合诡秘术，假死秘术……永梦乡拿着的宝物太多，这些宝物对王座也有同样的吸引力。倘若他们背后真正的主人是宓八月和宓飞雪，并没有更多的力量，就怪不了别人去抢夺。”
素耀光道：“你也想抢？”
天光道：“想。鹿山有句话没说错，这世上所有的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无用。只不过你也知道，我之所以站你这边，一是不喜欢他们的做派，二是我们有一样的底线，能少点伤亡就少点伤亡。”
“如果能快速拿下宓八月他们自然是好，如果是长久战，那还是算了，既自伤又麻烦。”
素耀光道：“所以这次你没有反对交战，也没有表示支持。是打算证道会那日见机行事。”
天光道：“你要怪我吗？”
素耀光摇头，“事无对错，你小心性命。”
天光：“……”
多少年的友谊了，竟然咒她死？
这时，素耀光神色微变，突然伸手，一颗星辰流光落入她的掌心。
难得看到素耀光变色，天光问道：“什么东西？”
素耀光道：“宓八月送的消息。”
天光道：“你竟然把巨灵的联系灵纹交给她？”
素耀光道：“没有。”
天光一怔。
素耀光没有给宓八月联系灵纹，那宓八月是怎么把消息通过巨灵传递给素耀光。
素耀光道：“此子可怕。”
天光道：“别此子了，说不定人家年纪比你还大，王座重修呢。”
难得的，这回被嗝到无语的是素耀光。
天光道：“到底是什么消息？”
素耀光直接交给她，“你自己看吧。”
天光早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能让素耀光变色的消息一定不同凡响，可真的看到消息的内容，还是忍不住愣了半晌，明白过来素耀光那句‘可怕’真正蕴含的意思——指的不是宓八月传递消息的手段，也不是消息的轰动性，而是宓八月对事态万物的掌控力。
简直……像是知道他们这边发生了什么，让他们所有的行为都变得可笑。
先是他们得意于提前知道点灵犀移地，合计趁此机会进攻阴脉，计划进行一半不到，宓八月就主动把这个消息曝光，让他们的计划破灭。
现在他们王座联盟两派因意见相左分裂，为了祖地的利益、忌惮阴脉的成长，主战派决定明攻，温和派决定静观其变时，宓八月又主动抛出他们渴望的利益——祖地可以分给你们，不过得你们自己去滋养。
又是一记软软巴掌。
和之前主动告知点灵犀移地一样，仿佛祖地这个让他们阳脉王座都在意得不得了的宝物，于她眼里也不算什么，轻易就抛给他们，衬得他们之前的行为形同恶犬争骨头。
也许人家并不是在故意打脸，而是真心相告求和。
可这样比故意的还叫天光觉得狼狈丢脸。
幸好宓八月人不在这里，天光心里想着：否则她可能忍不住迁怒一下对方。
“你相信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吗？”她问素耀光。
素耀光道：“直觉她并没有撒谎，也没有必要撒谎。一旦证道会到期，这种谎言不攻自破。”
天光又沉默片刻才嘲笑道：“这就是鹿山他们想要的祖地？以一地灵脉滋养另一地，或是以人养地，前者除了消除灵毒之外，益处不大，后者更加损人利己。”
前者对阴脉的灵师而言是有好处的，可阳脉有圣灵境的净灵场，何须多此一举。
当年他们把凡俗大陆接送凡俗灵子的管理权给阴脉，就是因为凡俗大陆是绝灵之地，灵师去了那得不到滋养，还会反哺。
现在宓八月告诉他们，阳脉眼馋了那么久的祖地，就是利用灵州和阳灵师反哺出来的，这何止是鸡肋？
天光道：“不知道鹿山他们得到这个消息后会是什么表情。”
素耀光正在沉思，没有立即回复天光的话。
天光误会了，问道：“你打算瞒着他们？”
素耀光回神，顿了一秒回想起她的前话，才说道：“不是，我并不打算瞒着其他人。刚刚是在想另一件事。”
“什么事？”天光道。
素耀光道：“反哺复苏灵地之法没那么简单，以前的凡俗大陆是真的绝灵之地，有灵师驻扎也无法改变地貌环境，为什么现在却可以了？”
天光道：“永梦乡掌握正确的复苏之法。”
素耀光道：“不止。祖地，祖地，无论是你我，还是鹿山等人，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竟然都没有怀疑，对祖地一说很容易就接受了。到了我们这个境界，一般的谎言连证据都不需要就会被我们的魂识规避，所以凡俗大陆曾为灵师祖地是真的。”
“为何灵师祖地会变成绝灵之所，灵师又是什么时候转移到现在的灵州？宓八月给出的反哺养地之法让我产生一个猜想。”
素耀光说到这，脸上出现一瞬间的失神。
天光注意到她双眼忽然失去焦距，周围天地变换，巨灵野的山脉环境消失不见，天空仿佛翻转过来，她和素耀光都站在这夜幕星河之上。
天光被某种强大的威能禁锢，她感知到是素耀光的力量，脚下星辰相连，蕴含着未知的知识，不可轻易被窥视，无法理解的人会遭到天命的反击。
天光毫不犹豫闭上双眼，没必要去试图挑战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反正她可以从素耀光那里得到答案。
“原来如此……”
一声叹息。
天地恢复原样。
天光当即睁开眼，求知的看着素耀光。
素耀光脸色有些苍白，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连续窥见两次天机，还都是非比寻常的内容，对王座的素耀光来说也是不小的消耗。
不过对比收获，这点付出实在不算什么。
素耀光说：“万物有灵，天地也并非恒久不变。凡俗大陆本为一体，灵气充沛，反观我们现在脚下的灵州才是灵能贫瘠的偏僻土地。在经历种种变故后，灵物偏向，天命眷顾，灵能倒流，才造成今时今日的变化。”
“数百年的时间过去，凡俗大陆休养生息，天地命数又重新荟聚此地，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体，才使其复苏，而非过去那样，为死地注反哺再多都是徒劳。”
“一饮一啄，都是天命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