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端王走出酒肆的背影,张祁年久久无言。
最终愣是挤出一句,“他还真是个妙人。”
张首辅端起桌上的酒盏,淡淡说道:“看了这么久,不出来聊一聊?”
张祁年一愣。
暮夏姑娘更是直接拔剑出鞘。
然后,酒肆外面就走进来一个人。
吕奉闲。
他笑着朝暮夏姑娘拱了拱手。
在得到张首辅的示意后,暮夏姑娘才收了剑。
张祁年有些无奈说道:“刚走一个又来一个,看来祖父您是被盯上了啊。”
吕奉闲到了张首辅的对面,先是认真行礼,才笑着说道:“不愧是张首辅,我自认藏得很好,但似乎还是很早就被发现了。”
他话落,也朝着张祁年微微颔首。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张祁年自是也笑眯眯的回应。
张首辅示意对方请坐,问道:“所以三殿下此来又是何意啊?”
吕奉闲说道:“只是想见一见张首辅,没有别的意思,却没想到瞧见了我那位二哥,通过刚才的事,我倒是真的相信,二哥他确实对那个位置没有心思。”
说是没别的意思,他似乎的确没别的意思。
又让伙计上了壶好酒,就只聊了些在西覃是否住得习惯,以及张首辅在隋境的一些事迹,对于现如今西覃的事只字未提。
在张首辅不胜酒力的时候,他竟与张祁年对饮起来。
算是聊得尽兴,喝得尽兴,聊完了喝完了,就笑着起身告辞。
张祁年看着桌上空了的好些酒壶,当即行炁解酒,说道:“那个三殿下没有行炁,喝完仍是面不改色,走路沉稳,倒还真是海量,却不知到底来干嘛的。”
张首辅说道:“纯粹混个脸熟,并未操之过急,可言语间谈及一些事的看法,确能看出此人很聪明,有很多次他都把你绕了进去,你还不曾察觉。”
张祁年顿时后知后觉的心惊道:“这家伙还真是不简单。”
张首辅有些无奈说道:“无论到哪里,终究还是躲不开这些事。”
张祁年笑着说道:“那咱就愣躲呗。”
张首辅起身说道:“回吧,急匆匆被那个宋浔找来,菜园子还没浇水呢。”
张祁年扔下了银子,追上去说道:“但降妖除魔的这件事咱们不帮忙么?不说西覃,若能尽早的解决,也是在给姜望减轻些麻烦。”
张首辅说道:“玉京这边,也会有妖怪出现的。”
各境的妖患起来后,就很快愈演愈烈。
有些只想自扫家门雪的宗门世家,也抵不住妖怪打上门,不得不出手。
这场妖患的规模,纵然已在吕涧栾的预料之内,但亦是很多人想都没敢想的程度,若非没有漠章或者凶神出面,恍惚间还以为漠章战役又打起来了。
谁也难完全置身事外。
没出几日,各境的洞神祠就也被妖怪围住了。
一切皆如张首辅说的那样,洞神祠的仙人出面了,但祂没有找到吕涧栾,也只是就近解决了洞神祠前的妖怪,随后直接去抚仙见了姜望。
身为大物,没有遭受到最根本的损伤,恢复起来自然也快。
姜望的状态不仅恢复完全,修为也在稳步的提升。
有琴尔菡到摇山的时候,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祂直接出现在了姜望的眼前。
乍一看到有琴尔菡,姜望是很意外的。
有琴尔菡没有客套,直接说道:“佛陀的行为给了妖怪惹事的由头。”
“除了奈何海,陆地上的妖怪几乎各自为战,除非有某一个牵头,掀起妖患,妖怪们才会第一时间配合。”
“但寻常的时候,到处都有降妖除魔的人,虽然妖怪杀不尽,可它们也确实东躲西藏,过得不如意。”
“所以只要有妖患掀起,它们都会拼了命的到处惹事,无论能占多大的便宜,一心只想着反扑,而此次西覃的妖患,肯定还有更厉害的妖在谋划。”
“相应的,如此规模的妖患,若是佛陀没能再出手救世,人们对祂的崇敬自然就会减弱,毕竟祂只掌控了婆娑,整个天下人对祂的崇敬还没有根深蒂固。”
“只要再坐实了灾祸是佛陀引起,祂以后就很难以类似的手段获取功德了,要么对付你们的同时再救世,要么就干脆把事做绝,尽可能一次把好处捞够。”
姜望轻挑眉,现在各境都是妖患,他自然是知晓的。
毕竟也已经有几日了。
抚仙的封锁已打破,摇山望来湖以及苏氏一族的情报,纷沓至来。
但姜望在认真修行,无人来打扰,就所知不多。
哪怕洞神祠被妖怪袭击,他也有听闻,却未详尽了解,更没闲心去想其中的问题,尽可能的提升修为才是关键,所以很意外有琴尔菡的忽然出现。
只是听着有琴尔菡的话,姜望心头一动,说道:“菩提寺若是坐落在西覃各境,且祂的计划成功,那么洞神祠的香火就必然衰落。”
“毕竟你没怎么露过面,优势仅是洞神祠的存在相对久远,虽比不过城隍庙,但也是差不多的意思,所以不怕没有香火,甚至多少年来,香客也越来越多。”
“可在佛陀的介入下,洞神祠就必然争不过菩提寺,所以你已经有危机感了,说白了,祂才是真正的仙,而你只是被认为仙的神只。”
有琴尔菡说道:“我也不会否认的确有这种想法,你们相争,我原本是不想掺和的,可你似乎打不过祂,就算是为了我自己,亦的确该帮衬一把。”
姜望笑着说道:“那感情好。”
有琴尔菡的第一次露面就奔着他是仙是人来的,秉着言多错多,姜望也没急着问仙人之间的一些情况,既然能得个助力,就是目前最好的结果。
免得一句话说不对,帮手没了,反而还多个敌人。
哪怕姜望没打过佛陀,但有琴尔菡似乎也的确没怀疑什么,接着说道:“可我不会正面的帮忙去打佛陀,只会帮着你解决佛陀的那些元神,祂的正身以及身外身,你自己应付。”
姜望眉头轻挑,他很好奇身外身是什么,可也大概能猜出意指第八、第九、第十尊像,他自然依旧不能问出来,只是点头说道:“可以。”
有琴尔菡说道:“那我现在就去解决。”
祂话落,就消失不见。
姜望微微瞪大眼睛,心想你是真干脆啊。
但这种有事真上的帮手,倒也的确省事。
正好能借着有琴尔菡再试探一下佛陀。
......
婆娑境。
李神鸢游走在各个菩提寺。
提升的言出法随确实非凡,哪怕直接在菩提寺里闲逛,没人能看到,也无法感知她的一切存在,除了没有轻易尝试去到佛像在的宝殿,她几乎到处翻箱倒柜。
整个婆娑里有数百个菩提寺。
虽然没去到宝殿,但李神鸢以言出法随问遍了每一个菩提寺的上到监寺,下到寻常僧人,也压根没有半点菩提心的线索。
为了防止可能被佛陀发现的风险,是麻烦些,可也更稳妥,反正她有的是时间。
直至最后一个菩提寺,再次一无所获的李神鸢,正犹豫着是否亲自到宝殿里再搜寻一番,转眸就瞧见一个没有认真扫地却反而东张西望的扫地僧人。
她先前没有注意到这个人,自然就不曾用言出法随问过。
秉着足够谨慎,不放过任何可能的李神鸢就上前言出法随。
“告诉我有关菩提心的一切以及下落。”
她是不抱什么希望的。
很大的概率还是会得到什么也不知道的答案。
但这一次却有了不同。
扫地僧人说道:“我只知菩提心是佛陀很重视的东西,也曾亲眼见过,可当下却不知其具体的下落,猜想要么就在佛陀身上,要么在第一寺里存着。”
李神鸢很是惊异。
她问了那么多的菩提修士,甚至普通的僧人,都没有一丝线索,一个扫地的僧人却反而给了线索?
菩提心在佛陀的身上,当然是最无需想的答案,但阿姐已经明确告诉她,菩提心没在佛陀身上,否则也没必要让她来找,那么所谓的第一寺就成了唯一线索。
李神鸢当即再问道:“那个第一寺在哪儿?”
扫地僧人说道:“就在婆娑的荒漠里。”
整个婆娑只有一处荒漠。
但荒漠覆盖了很大的范围,甚至有城镇也在其中,形成多个郡。
李神鸢想着这次回答怎么如此简洁?正要再问,却蓦然惊醒,第一时间遁走。
扫地僧人居然挣脱了言出法随,清醒了过来。
祂摇了摇头,先是目露一丝茫然,接着瞳孔骤缩,迅速扫量周围。
李神鸢已经逃出了菩提寺,她很是惊疑不定。
看来那个扫地僧人不简单啊。
不仅是唯一给她提供线索的人,还说什么亲眼见过菩提心,更能挣脱言出法随,绝对是菩提寺里了不得的角色,这样的人物居然在一个普通的菩提寺里扫地?
别管能否打得过,李神鸢觉得没有必要冒险。
反正那个第一寺的大概位置已经确定了,无非是花些时间找一找。
李神鸢直奔荒漠的方向。
而在菩提寺里的扫地僧人也是一样惊疑不定。
祂记不起李神鸢到底问了什么,但这样一个人物出现,还让祂着了道,心里顿时就有不妙的感觉,祂觉得这个菩提寺不能再待了,也第一时间转移。
......
空树僧在的第一寺,黄小巢已经在了。
是通莲僧出来迎接的他。
但空树僧并未露面。
他们坐在枯树下。
旁边是土墙,面前是一张石桌。
通莲僧双手合十说道:“施主,回头是岸。”
黄小巢很平静看着他,说道:“既然空树借你的嘴说话,那你这句话也就是他的意思了?有婆娑以前发生的事以及抚仙在发生的事,到底谁该回头是岸?”
通莲僧说道:“此为误会。”
黄小巢说道:“倒是足够虚伪。”
通莲僧笑着说道:“施主是这人间的大物,又身负仙缘,即将超脱,世间万物皆有规则,有得必有失,何况很多事不能只看表面,你要堪破内里。”
黄小巢说道:“我没有功夫与你扯这些,我此来目的也不是追究这些,说什么超脱,只在未来,就算我的眼界在更高处,当下也还是人。”
通莲僧说道:“仙人里有人字,就也摆脱不了一些人的根本,施主追求的是飞升,而当今世间的飞升路已断绝,可有仙在人间,这才该是施主应该去做的事。”
黄小巢皱眉说道:“你是说飞升的关键,就在人间的仙?但仙人自己尚且无法,我又能从祂们身上得到什么?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通莲僧说道:“有些事不能说破,我也不能多言,总而言之,我们不会是敌人。”
黄小巢说道:“我很讨厌这种猜来猜去的事,但我想,你应该在谋划着一些不得了的事,这或许与我无关,可我想做什么,你也管不着。”
通莲僧忽然伸手一指,说道:“施主,你看见了什么?”
黄小巢蹙着眉转头看去。
原本是荒漠的寺外,居然成了一片海。
他再低眸,已站在扁舟上。
旁边站着的却是空树僧。
黄小巢看着他说道:“你做了什么?”
空树僧笑着说道:“这是无尽的苦海。”
黄小巢皱眉说道:“讲人话。”
空树僧有些无奈,说道:“人们都像这一叶扁舟,要么随波逐流,要么奋力划动向前,但不可避免的都会被沿途的涟漪影响,若注定前方是葬身的涡旋,你是激流勇退,还是依旧随波逐流,亦或拼了命的跨过去?”
黄小巢的眼睛眯起,“你应该不是在说我,而是在说自己,那你又该如何选?”
空树僧说道:“菩提门里讲究个回头是岸。”
他回了头。
黄小巢也回头去看。
空树僧笑着说道:“但岸上若是更凶险的野兽呢?”
那里是个恐怖的虚影,正欲择人而噬。
黄小巢说道:“若前方是死路,回头也是死路,又不愿随波逐渐,更无激流勇退的地方,那不是毫无希望?”
空树僧只是轻笑。
黄小巢却忽然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