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涧栾诧异看着张首辅。
宋浔没太理解,说道:“隋国此时的妖患不也波及了全境,未见得有仙人出面啊?张首辅何以认为,西覃在此灾祸下,洞神祠的仙人就必须出面?”
张首辅笑着说道:“隋境的妖患毕竟只是妖患,而且有足够的人手能处理,西覃却不然,何况有佛陀在前,因此这是两码事,妖患一起,洞神祠也将陷落。”
吕涧栾有些恍然说道:“仙人还得依仗着洞神祠的香火,等于是动了祂实际的利益,尤其祂自己也有针对佛陀的意思,就很难再置身事外。”
张首辅笑着点头。
但吕涧栾随即又皱起眉头,“奈何海里应该不会轻易有动作,无非是暗中做些手脚,闹事的依旧只会是覃境里的妖怪,它们没有把握,绝不敢对洞神祠出手。”
张首辅说道:“这就看陛下的手段了。”
吕涧栾、宋浔都很震惊。
张首辅的这句话意思很明显。
无论妖怪是否对洞神祠出手,这件事就必须得发生。
不就等于在得罪了佛陀的同时,又要冒着再得罪洞神祠仙人的风险迫其出手?
宋浔沉声说道:“要是不出意外还好,但凡被发现,岂不是全无退路?”
他觉得张首辅疯了。
甚至都怀疑张首辅是不是还心向隋境,故意坑他们西覃。
张首辅却很平静看着吕涧栾说道:“陛下的心思若是足够坚定,我能给的就是如何增加己方胜算的建议。”
“裴剑圣未在西覃,陛下若能有法子将其召回来,也就不需要纠结,而找不回裴剑圣,就算把隋侍月她们找回来也增加不了多少胜算。”
“要么陛下愿意求助隋境,要么就只能借助唯一能借助的洞神祠仙人。”
“陈景淮才死,隋境里的繁琐事也是一大堆,更有泾渭之地坠落在隋境,且不说是否愿意帮忙,真的愿意,也未必能给出多少人手。”
“姜望与唐棠不提,黄小巢也是个向来我行我素的人,他们能来,都有自己的想法,不代表别人,所以我只是给出建议,如何决定还是看陛下的意思。”
吕涧栾与宋浔都沉默了。
张首辅确实把各方面都分析的很到位。
而且也是依着吕涧栾的想法在说,归根结底是吕涧栾自己就不想罢手。
那若是非打不可,的确只能是这样才有更多胜算。
吕涧栾的确有想法子找到裴静石,但毫无音讯,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的给锋林书院首席掌谕传了消息,消息是否送到,能不能及时赶回来还未可知。
就像张首辅说的,隋侍月、温暮白他们赶回来也增加不了多少胜算,所以吕涧栾就没有给他们传消息。
只要覃境的力量能够挡住即将到来的妖患,那就无需浪费这些大物的力量,可以让他们专心去应对佛陀,但想取胜,必须得给他们提供更多助力。
把洞神祠的仙人扯入局,似乎的确是唯一的办法。
吕涧栾说道:“洞神祠的仙人若是针对妖患,肯定是轻而易举的,可若祂只是针对妖患,不对佛陀出手,又当如何?”
“在佛陀这件事上,大物以下的人再多也是无用,只有让祂对佛陀出手,才能增加胜算,要是假意菩提寺的人对洞神祠出手,就显得太刻意。”
闻听此言的宋浔是意识到陛下已经认可了张首辅的建议。
他没有在这个时候唱反调的必要。
也认真思索起怎么才能让洞神祠的仙人对佛陀出手这件事。
妖患一起,别管它们是否有胆量,能袭击洞神祠的概率是有的,但菩提寺是绝无可能对洞神祠出手,前者还有可能瞒住,后者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张首辅却笑着说道:“只要洞神祠的仙人出了手,剩下的我们其实就不用管了,因为姜望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帮手。”
“若是祂们之间其实有些联系的话,促成此事的概率就更高了。”
“哪怕到时候有怀疑被利用,有姜望在中间,陛下也就道个歉的事。”
让一个皇帝去道歉,虽然本身就是个很难的事情,但毕竟是给一个仙人道歉,说出去依旧好听,因为事情的源头是为了救整个西覃,反而还能凝聚人心。
因此吕涧栾没有再过多考虑就拍了板。
姜望到底是不是仙人,张首辅自然也说不出什么,但依着吕涧栾的说法,洞神祠的仙人是与姜望接触过的,最起码不是敌人,说不得也掺杂着未知的东西。
他没有必要去纠结姜望是人还是仙。
只是觉得姜望愿意的话,肯定能把洞神祠的仙人给拉下水。
要是姜望不愿意,那也没什么好纠结,更证明姜望自己就信心十足,他们对胜算的筹划完全就是没必要的。
张首辅没觉得这件事里有洞神祠的仙人拒绝这个可能,只在姜望是否想找这个帮手。
而在吕涧栾将此事拍板,让苏氏一族把消息传回抚仙的时候,另一则消息也传回了玉京,就似张首辅说的,除了抚仙以外,多境已起妖患。
驻扎在奈何海的大军即刻回调了些人手。
吕涧栾的命令也已最快速度下达各境,全覃战备。
第一个响应的就是剑宗。
也不怪吕涧栾对剑宗很信任。
裴静石与隋侍月都不在。
但已回到剑宗的梁镜舟很快就率领着剑宗弟子尽数下山降妖除魔。
可以说是出尽全力。
第二个响应的就是锋林书院。
虽然锋林书院里有许多普通的读书人,但修行者亦是不少,领悟浩然气的人也比鱼渊学府的多很多,除了些道行很高的,对一般的妖怪都有天然的克制。
苏氏一族自然也头一个代表着世家望族响应吕涧栾的号召。
哪怕苏氏一族在世家望族里排不上什么名号,可在吕涧栾的暗中扶持以及背靠着姜望这棵大树,又吞并了鄢邰秦氏,苏氏一族在很短的时间里也再次崛起。
苏敬序已逝,依旧是苏绾颜在掌管着苏氏一族,但苏诣也开始继承家业,甚至在良好的资源以及自身的努力下,现如今已是个澡雪修士。
可苏诣毕竟曾经是个纨绔子弟,在降妖除魔的大世下,他不可能忍着躲在家里。
算是缠了苏绾颜很久,才被同意率领着苏氏子弟外出降妖除魔。
有各个宗门及世家接连响应,自然就有些宗门世家当起了哑巴。
但只要他们不惹事,现如今也没人有闲工夫搭理他们。
吕奉辕、端王、吕奉闲的麾下自然亦是出人出力。
哪怕端王很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可木已成舟,他也只能跟随,总不能反过来拖后腿,但出人是出人,他亦第一时间找到了还未离京的张首辅。
他们就在玉京里的一家酒肆碰面。
张祁年、暮夏姑娘都在。
在西覃的这段日子里,算得上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里除了孝敬自己祖父,就是修行,然后帮着祖父收拾菜园子,再就是与暮夏姑娘一块到处闲逛。
他脸上的沉色自然退去,又恢复了以前在神都的模样。
所以他坐在一侧,笑眯眯盯着端王,把端王看得心里毛楞楞的。
别管张祁年到底有什么样的能耐,就这笑面虎的模样,便让端王不敢小觑。
张首辅其实很少喝酒,但自来到西覃,他每日都会饮上几口,此时放下手里的酒盏,抬眸瞧着对面的端王,笑道:“殿下找老夫是想说什么?”
端王说道:“我想知道张首辅对我父皇说了什么,让他做此决定。”
张首辅笑着说道:“你怎么不直接去问陛下呢?”
端王沉着脸说道:“父皇已做出的决定是无法改变的,我问也无用。”
张首辅说道:“既然问来无用,你又何必非得知道都谈了什么。”
端王看着他说道:“那是因为我觉得这个决定并不妥,在你没来之前,父皇还在犹豫,你来了后,他就下了决定,关键自然就在你说了什么。”
张祁年往前倾了倾身子,歪着头笑眯眯说道:“端王殿下是吧?你这话的意思,是想找我祖父的麻烦?”
端王看向他,皱眉说道:“那得先让我听听你祖父说了什么,才能决定是否找麻烦,就算父皇的旨意无法更改,到时候也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张祁年轻笑了一声,“你是觉得我祖父的几句话就能改变那位的想法?你身为他的儿子,连他在想什么都不知道,大战将起,你扯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抚仙的灾祸摆在眼前,单就这一桩事,便没有余地,他是皇帝,而且显然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死了那么多人还不够?要再给祂机会杀死更多的人?”
“哪怕身为皇帝,有时候退让是没有办法,但有些底线的事,是绝对不能退的。”
“你若不把西覃的百姓当回事,甚至拿整个西覃去赌那个所谓仙人的悲悯,就只能当个软弱的亡国之君,还不是壮烈的,而是被人唾弃的。”
端王冷着脸说道:“难不成与佛陀的全面开战就没有亡国的风险么?”
张首辅制止张祁年再搭茬,看着端王说道:“无论战或退,都有这般风险,但战在主动,退在被动,我这孙儿有些话无甚道理,可有些话也颇有道理。”
“抚仙的事触及了陛下的底线,只是抚仙,是因为萧时年的提前察觉,阻断了佛陀的计划,否则灾祸就是降临整个西覃,到那个时候又何谈战或不战?”
“结局没有发生,但是既定的,有人想杀你,而且已经行动,只是败了,难道能反过来说他从不想杀你,你甚至要原谅他,再给他继续杀你的机会?”
端王一时语塞。
张首辅饮了口酒,说道:“关键从不在我说了什么,而是陛下心意已决,我能做的,就是出主意,如何将敌人赶尽杀绝,避免或者减弱亡国的风险。”
张祁年又忍不住说道:“素有听闻,你的儿子吕青雉很得覃帝的喜爱,甚至有越子传孙的意思,你这个父亲要是分不清轻重,也未必不会影响到吕青雉。”
端王的脸色顿时沉了些,说道:“传言只是传言,我儿拜入剑宗,是我最不满的一件事,若非如此,我与大哥也不会出现难以化解的隔阂。”
张祁年很意外说道:“难不成你心里想着支持自己的大哥?因为儿子很优秀,更成了破例拜入宗门的皇室子弟,阻碍了你大哥的路,所以不满?”
见端王没有否认,张祁年心里不禁涌出怪异的感觉。
张首辅也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情况,他端起酒盏又放下,感慨一句,“真是兄弟情深啊。”
皇室里,有此般兄弟情谊,的确非常难得。
只可惜,端王是单方面的。
张首辅倒没觉得是端王在撒谎。
他活了那么大的岁数,又是隋国的文官之首,更有着纯粹的浩然气,端王在他面前几乎就是透明的,正因如此,他才由衷的心生感慨。
话已出口,端王就更放开了些,说道:“我大哥是嫡长子,储君的位置就该是他的,就算不是他的,也不该落在我儿子的头上,这完全不符合规矩。”
张祁年欲言又止,最终只能点头,“有道理。”
端王接着说道:“而且青雉的修行天赋确实极高,可他并没有当皇帝的能力,若是谁的天赋高谁就能当皇帝,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就不是我父皇,而是裴静石了。”
张祁年一惊,想着你是真敢说啊。
咱们很熟么?
你嘚吧嘚啥都说?
张首辅却很认真说道:“你们父子俩确实都不适合当皇帝。”
端王看着他说道:“西覃面临这样的局势,我确实无法阻止,此来找你,也的确欠考虑,你与我父皇究竟说了什么,我也就不问了。”
“事已至此,因为大哥的事,我确实心累,也就畅所欲言了。”
张首辅说道:“若你真的想与吕奉辕回到从前,那不妨亲自对他说。”
端王说道:“我讲过,但种种的因素,他不信,可我会再找机会对他言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