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眨眼已过了两年。石榴花开了又谢,院中的小树也拔高了一截。
十四岁的云疏,身量如抽条的柳枝般蹿高了不少,虽依旧清瘦,但常年习武使得他肩背挺直,四肢匀称而蕴藏着力量。
褪去了几分孩童的圆润,面部线条逐渐清晰,显得那张脸愈发清俊,只是眉眼间的沉静依旧,甚至因武艺的精进而更添了一份内敛的气度。
这两年里,他每日闻鸡起舞,跟着韩师傅勤学苦练,风雨无阻。
从最基础的站桩、马步,到拳脚套路、兵刃基础,他学得比谁都认真,吃得苦比谁都多。
韩师傅不仅教他招式,更反复锤炼他的心智,将“武者止戈”、“护己护人”的理念深深烙印在他心中。
如今的云疏,拳脚间已颇有章法,动静转换自如,再非昔日那个只凭本能和狠劲打架的小乞丐。
林清晏也已十六,身形挺拔,如玉树临风,学问愈发精进,在县学中已是佼佼者,加之品性端方,很得夫子赏识。
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县学中不乏嫉妒他才华与家世之人,其中尤以富商之子王绍元为甚。
这日放学,天色已近黄昏。
林清晏因向夫子请教问题,耽搁了些时辰,与云疏两人走在回府必经的一条僻静巷弄中。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忽然,巷子前后出口同时出现了几个手持木棍、面带不善之色的混混,粗粗一看,约有六七人,明显是冲着他们来的,堵住了所有去路。
为首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掂量着手里的木棍,狞笑着看向林清晏:“林大公子,有人让哥几个给你长长记性,别太出风头!”
林清晏眉头紧蹙,将云疏稍稍挡在身后,沉声道:“诸位是何人指使?光天化日之下,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王法?”刀疤脸嗤笑一声,“在这巷子里,老子就是王法!兄弟们,给我上,重点‘关照’一下咱们的林公子!”
林清晏心头一紧,第一时间却不是担心自己,而是猛地将云疏往自己身后更深处拉去,压低声音急促道:
“云疏,待会儿若有不对,你寻隙先走,去叫人!” 他深知云疏身手今非昔比,但对方人多势众还持械,他绝不能让他涉险。
云疏却仿佛没有听见,在对方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已一步踏前,反将林清晏严严实实护在身后,用自己的背脊为公子筑起一道屏障。
他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剑,紧盯着逼近的混混,头也不回地对林清晏低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公子勿忧,站我身后,别出来。”
话音未落,棍影已至!
他将林清晏迅速推向身后相对安全的墙角,自己则迎着一根迎面劈来的木棍,不退反进!
就在木棍即将及身的刹那,他身体如游鱼般巧妙一侧,左手闪电般探出,不是硬格,而是精准地扣住了对方持棍的手腕,顺势一拧一拉!
“咔嚓”一声轻微的错位声响,伴随着那混混杀猪般的惨叫,木棍已然易主!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夺得木棍在手,云疏的气势陡然一变。他并未主动攻击,而是将棍一横,守在林清晏身前半步之地,目光冷静地扫视着围上来的众人。
“一起上!”刀疤脸见状,心中一惊,但仗着人多,再次呼喝围攻。
一时间,棍影呼啸!
云疏步法灵动,在狭窄的巷弄中辗转腾挪,手中的木棍或格或挡,或点或扫,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化解危机。
他的招式并不华丽,却极为有效,深得韩师傅“以巧破力,以快打慢”的精髓。
只听得“砰砰”几声闷响,又有两个混混被他巧妙地用棍梢点中关节要害,或是扫中下盘,惨叫着倒地,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他始终牢记韩师傅的教诲,下手极有分寸,只求制敌,不求重伤,攻击的多是手臂、腿弯等非要害处,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即可。
云疏身形展动,如游鱼般穿梭在棍棒之间。他每一次闪避、每一次格挡,都精准地计算着角度,确保所有可能的攻击路线都被自己挡住,不会波及身后的林清晏。
林清晏被他牢牢护在墙角,视线被云疏挺直的背脊遮挡大半,只能听到木棍破空的呼啸声、击中肉体的闷响,以及混混们的痛呼惨叫。
他的心紧紧揪着,掌心全是冷汗,目光死死锁在云疏身上,每一次看到棍棒擦着他衣角掠过,心都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
“云疏,小心左边!”他忍不住惊呼出声。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云疏已侧身避开左侧袭来的木棍,手腕一翻,巧劲送出,那偷袭的混混便踉跄扑倒。
混乱中,刀疤脸瞅准空档,恶狠狠一棍砸向云疏肩颈!林清晏看得分明,瞳孔骤缩,想也不想就要冲上前推开他!
“公子别动!”云疏厉声喝止,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急促与严厉。
与此同时,他腰肢猛地发力,险之又险地避开这致命一击,反手一记肘击精准撞在刀疤脸肋下,趁其吃痛弯腰的瞬间,夺过木棍,横棍一扫,将其逼退。
他急促地喘息着,飞快地回头瞥了林清晏一眼,确认他安然无恙,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那紧绷冷冽的眼神才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放松,随即又立刻投入到应对中。
林清晏被他那一眼看得心头巨震。那眼神里有不容置喙的保护欲,有确认他安全后的瞬间安心,更有为他可能涉险而生的惊怒。
他僵在原地,不敢再妄动分毫,生怕自己任何一个动作都会让云疏分心,令他陷入险境。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他总想护在羽翼下的少年,早已拥有了保护他的力量,并将此视作比自身安危更重要的使命。
转眼之间,还能站着的只剩下两三个混混,他们看着倒地呻吟的同伴,又看看持棍而立、眼神冷冽、气息甚至都没有太大变化的云疏,哪里还有半点战意,发一声喊,竟是连同伴也顾不得,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巷子。
巷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倒地的混混们痛苦的呻吟声。
夕阳的余晖将云疏持棍而立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他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得意之色,只是微微喘息着,确认再无威胁后,云疏立刻丢开木棍,第一时间转身,几步跨到林清晏面前,顾不上平复急促的呼吸,便急切地上下审视着他,声音带着未褪的紧绷:
“公子!有没有被碰到?伤到哪里没有?”
他那清俊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方才对敌时的冷冽尽数化为了慌乱。
林清晏猛地伸出手,紧紧抓住了云疏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让云疏感到疼痛。
他的目光灼灼,带着惊魂未定的后怕和难以言喻的心疼,声音都有些发颤:
“我没事!你呢?你刚才有没有被打中?让我看看!”
他说着,就要去检查云疏的背脊和手臂,方才那里至少格挡了三四次重击。
“没有,公子,我没事。”云疏连忙摇头,试图让语气显得轻松,“韩师傅教得很好,他们伤不到我。”
他任由林清晏抓着自己,感受到那指尖传来的微颤,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温暖。
林清晏看着他平静的面容,回想起刚才那兔起鹘落、干脆利落的身手,心中震撼难言。
他知道云疏在习武,自己也跟着韩师傅练着强身,却不知他已有了如此本事!这份沉着冷静,这份精准狠辣却又留有余地的克制,远超他的想象。
林清晏仔细确认他除了气息微乱、衣衫沾了些尘土外,确实没有明显伤痕,那悬到嗓子眼的心才缓缓落回实处。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握着云疏手臂的力道却未松,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又是骄傲,又是心疼,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责备,却更显关切的低语:
“下次……不许再这样不顾自己!你若受伤,我……”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那紧抿的唇和眼底深切的担忧,已说明了一切。
云疏看着他眼中清晰的倒影,那里只有自己的身影,和满满的、为他而生的忧惧。
他心头一热,垂下眼睫,轻轻应了一声:“……是。”
“好了!”林清晏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充满了骄傲与后怕交织的复杂情绪,“今日多亏有你!”
此事并未声张,但不知如何,还是在县学中悄悄传开了。
林清晏那个沉默寡言、形影不离的“随从”,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以一敌七,轻松击溃了王绍元私下雇佣的地痞!
消息传开,众人再看向云疏时,目光里便多了几分敬畏与探究。
连带着之前一些对林清晏明里暗里的刁难和酸话,也悄然少了许多。
王绍元更是又惊又惧,好几日称病不敢来学,再见到林清晏和云疏时,眼神躲闪,远远便绕道而行。
云疏对此浑然不觉,或者说并不在意。他依旧每日送林清晏上学,接他放学,默默守在书房外,擦拭着永远光洁的窗棂。
只是自此之后,“林清晏身边那个叫云疏的少年不好惹”的印象,深深植入了所有知情者的心中。
而他那一日在夕阳暗巷中,持棍护主的冷冽身影,也成了许多人私下谈论时,带着惊叹与忌惮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