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熟悉的生活轨道,并未让乔妍感到丝毫乏味。洛迦诺的经历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重新塑造着她对自身和创作的认知。她婉拒了几个即时抛来的商业合作邀约,将自己沉入一种半隐居的创作休整期。
沈皓明将那间可以看到城市天际线的客房,正式改造为她的专属工作室。巨大的白板立在墙边,上面开始零星出现新的关键词和思维导图;书架上的书籍门类也更加庞杂,从科技伦理延伸到全球移民史、环境政治学。乔妍常常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周围散落着书籍、打印的资料和写满的速写本,一待就是一整天。
沈皓明从不打扰她这种沉浸的状态,只是会在深夜归来时,轻轻推开工作室的门,放下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或是几样她喜欢的点心。有时,他会站在白板前,沉默地看一会儿那些尚显凌乱的思绪碎片,然后什么也不问,只是揉揉她的发顶,低声道:“别太晚。”
这种无声的支持,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乔妍知道,他懂她的挣扎,也信她的方向。
一天下午,门铃响起。乔妍从书堆里抬起头,有些意外。来访者是王磊,他手里提着一盒精致的茶点,脸上带着熟悉的、略带腼腆的笑容。
“乔导,没打扰你吧?”王磊走进来,目光很快被那块写满的白板吸引,“看来新项目已经有苗头了。”
乔妍给他倒了杯水,笑道:“还只是些模糊的想法,在找那个能一针扎进去的点。”她顿了顿,看向王磊,“你呢?团队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王磊挠了挠头:“有几个项目在谈,但……感觉都差了点意思。”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从洛迦诺回来,好像眼界被撑开了,再看国内一些习以为常的题材,总觉得不够劲儿。”
这正是乔妍近来也在思考的问题。国际视野的打开,像是一把更高的标尺,衡量着创作的深度与广度。
“我最近也在想这个问题,”乔妍在白板前坐下,拿起一支笔,在“全球化”和“个体命运”之间画了一条线,“我们记录的是中国故事,但如何让这个故事与更广阔的世界对话,引发超越文化背景的共鸣?这可能需要我们找到更具普遍性的议题切入点。”
王磊眼睛一亮,身体前倾:“乔导,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吗?”
“暂时还没有成熟的方案,”乔妍坦诚道,“但我隐约觉得,下一个故事,可能关于‘连接’与‘隔阂’。科技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连接,但人心的隔阂,阶层的固化,文化的壁垒,似乎也在以新的形式加剧。我想寻找在这种张力下,依然努力构建理解、传递温暖的个体。”
她的话音落下,工作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王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方向很有挖掘空间。乔导,如果你不嫌弃,后面有新项目的具体想法时,能不能算我一个?我觉得跟着你,能拍到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乔妍看着王磊眼中重新燃起的、属于创作者的火焰,心中微动。一个默契的团队,是可遇不可求的财富。
“当然,”她微笑着,语气肯定,“我们一直是最好的搭档。”
送走王磊,乔妍回到工作室,心情莫名地轻盈了许多。与同路人的交流,总能带来新的能量。她拿起速写本,翻到新的一页,开始勾勒一些模糊的画面——也许是跨越语言的交流,也许是打破偏见的瞬间,也许只是困境中一个无声的扶持。
傍晚,沈皓明回来得比平时早一些。他脱去西装外套,松开领带,走到工作室门口,看到乔妍正专注地在速写本上画着什么,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柔和而坚定。
他没有出声,倚在门框上看了她一会儿。直到乔妍若有所觉地抬起头。
“今天王磊来了。”她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
“嗯,聊得怎么样?”沈皓明走过来,很自然地接手,力道适中地帮她按着肩膀。
乔妍舒服地眯起眼睛:“聊了聊未来的方向,他好像也找到了新的动力。”
“挺好。”沈皓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他乐于见到她的世界越来越开阔,拥有属于自己的、蓬勃生长的创作圈层。这让他觉得,自己为她构筑的这片“土壤”,是丰沃而有效的。
“晚上想吃什么?”他转移了话题,语气家常。
“随便,你定就好。”乔妍放松地靠向椅背,享受着他难得的伺候。
晚餐时,乔妍主动提起了新项目的初步构想,虽然依旧零散,但核心的关切已经清晰。沈皓明安静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极其锐利的问题,直指商业可行性或资源整合的难点,逼得乔妍不得不更深入地思考。
这不是泼冷水,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扶持——用他擅长的方式,帮她夯实梦想的地基。
“我明白了,”乔妍放下筷子,眼神清亮,“看来前期调研需要更扎实,不能只凭一腔热情。”
“需要哪方面的数据和渠道,让陈特助帮你对接。”沈皓明淡淡道,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饭后,乔妍没有立刻扎回工作室,而是和沈皓明一起靠在沙发上,看一部经典的法国纪录片。影片里流淌的时光和深沉的人文关怀,让她感到平静。
屏幕上光影变幻,乔妍不知不觉靠在了沈皓明的肩上。他没有动,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碰触到别在衣领上的那枚羽毛笔与镜头胸针,冰凉的金属触感提醒着她来路与归途。
洛迦诺的星光曾照亮她前行的方向,而此刻身边的温暖与支持,则是她脚下最坚实的新生土壤。种子已经埋下,她只需耐心等待,等待灵感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与室内荧幕的光影、身边人平稳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片宁静而充满希望的夜晚。新的故事,正在这片寂静中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