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且的耐心,在攻城受挫与粮道被袭的双重烦扰下,正一点点被消磨。他深知,时间并不完全站在他这一边。虽然项羽主力被张耳牵制在河北,但天下诸侯皆在观望,若自己在淮泗陷入泥潭太久,难保不会有人心生异动。更何况,那个盘踞九江、态度暧昧的英布,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必须速战速决!
中军大帐内,龙且召集了项声等主要将领,帐内气氛压抑。
“连日攻城,伤亡颇大,却未能撼动谯县分毫。诸位,可有良策?”龙且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项声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将军,韩信守御得法,器械精良,强攻恐非上策。是否可以考虑长期围困?断其外援,待其粮尽自溃。”
“围困?”龙且冷哼一声,“我军粮草转运亦非全无风险,那屠川水寇尚未肃清。且大王在河北急需支援,我等岂能在此空耗时日?再者,若拖延日久,英布那头恶虎,保不齐会扑上来咬我们一口!”
众将默然。强攻损失大,围困耗时长,似乎陷入了两难。
这时,一名负责侦察的稗将出列道:“将军,末将连日观察,发现谯县四门守军,以东、北二门最为严密,西、南二门次之。尤其西门,临近山麓,地势略高,城墙似乎有旧日修补的痕迹,或许是个突破口。”
“哦?”龙且目光一闪,“详细道来。”
那稗将道:“西门守将似是赵贲,此人勇猛有余,但或可智取。且我军若佯攻北门,吸引韩信主力,再以精锐猛攻西门,或可奏奇效。”
龙且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谯县西门位置,沉吟不语。声东击西,确实是打破僵局的经典战法。韩信用兵诡谲,但兵力不足是其致命弱点,若能调动其主力,确实有机会在其他方向取得突破。
“风险在于,”项声提醒道,“韩信多谋,若被他识破,将计就计,我军恐遭反噬。”
“风险与机遇并存!”龙且断然道,“传令:明日拂晓,集中所有井阑、床弩,猛攻北门!做出主力决战的姿态!项声,你亲自统领五千精锐,趁北门激战正酣时,突袭西门!不惜一切代价,给我在西门打开缺口!”
“末将领命!”项声肃然抱拳。
当夜,楚军大营人马调动,虽然尽量隐秘,但那不同寻常的动静,还是被城头警惕的守军察觉,迅速报知了韩信。
将军府内,韩信、蒯彻、孔聚等人对着地图,分析着楚军的动向。
“龙且沉不住气了。”蒯彻抚须道,“北门突然增兵,器械云集,看似要全力一击,但…未免太过明显。”
孔聚若有所思:“《孙子》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龙且悍勇,但并非无谋之辈。如此大张旗鼓,恐怕意在吸引我主力于北门,其真正杀招,或在别处。”
韩信的目光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西门。“西门守将是赵贲,城墙确有旧损,虽经加固,仍是相对薄弱之处。且西门外地势略高,利于敌军集结冲锋…传令赵贲,提高警惕,多备滚木礌石,弓弩手加倍。再调李谈率其部曲,隐于西门瓮城之后,听候号令,随时准备支援。”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另外,北门守军,明早依计行事,务必‘奋力’抵抗,让龙且以为,我主力确被吸引于此!”
“主公是想…将计就计?”蒯彻眼中精光一闪。
韩信嘴角微扬:“他既送上门来,岂有不收之礼?我要让龙且的‘奇兵’,碰得头破血流!”
翌日,天刚蒙蒙亮,震天的战鼓声便从北门外响起。比前几日更加密集的楚军,如同黑色的潮水,在数十架井阑和大量弓箭手的掩护下,向着北城墙发起了开战以来最为猛烈的进攻!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在城头,床弩的巨大弩箭不时轰击着城墙垛口,发出沉闷的巨响。
北门守将骆甲按照韩信的指示,指挥守军“顽强”抵抗,弓弩对射,滚木礌石纷飞,火油罐不断掷下,将战场渲染得异常激烈,看似岌岌可危,却始终牢牢守着防线。
龙且立马于北门外,看着焦灼的战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紧握马缰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他在等待,等待西门方向传来破城的消息。
与此同时,西门。
项声率领五千楚军精锐,悄无声息地潜行至西门外的山林之中。看着城头守军似乎都被北门的激战所吸引,巡逻队伍也比平日稀疏,项声心中一定。
“时机已到!攻城!”项声长剑出鞘,直指西门!
“杀——!”
五千养精蓄锐已久的楚军锐士,如同决堤的洪水,发出震天的呐喊,扛着云梯,疯狂地扑向西门城墙!其冲锋势头,远比北门的佯攻要凶猛得多!
城头之上,赵贲早已严阵以待。看到楚军果然如主公所料猛攻西门,他不惊反喜,大吼道:“儿郎们!楚狗中计了!给我狠狠地打!”
等待多时的淮泗军弓弩手立刻现身垛口,密集的箭雨劈头盖脸地射向冲锋的楚军!因为早有准备,箭矢的密度和精准度都远超楚军预期!
冲在前排的楚军如同割麦子般倒下,但后续者踏着尸体,悍不畏死地继续前冲。项声知道这是关键时刻,亲自督战,命令弓箭手全力压制城头。
云梯再次搭上城墙,惨烈的攀登与反攀登战在西门上演。赵贲身先士卒,挥舞长刀,在城头奔走,哪里出现险情就冲向哪里,刀下无一合之将,浑身浴血,状若疯虎。
然而,楚军这次是志在必得,投入的都是最精锐的士卒,战斗经验极其丰富。在付出了惨重代价后,终于有几处城墙段被楚军锐士登了上来,与守军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
城头局势瞬间危急!
“李谈!该你了!”韩信的声音通过令旗,传到了瓮城之后。
“弟兄们!随我杀敌!让楚狗尝尝爷爷铁槊的厉害!”李谈早已等得心焦,闻言如同出柙猛虎,大吼一声,挥舞着浑铁槊,率领两百名如狼似虎的锐卒,从瓮城中杀出,直扑那段被突破的城墙!
李谈的出现,仿佛一股钢铁旋风卷入战场!他那杆浑铁槊所向披靡,横扫之下,楚军纷纷筋断骨折,被砸飞下城!他一个人,几乎就堵住了一处缺口!其麾下的锐卒也个个悍勇,如同楔子般狠狠嵌入登城楚军的队伍中,奋力砍杀,硬生生将楚军的势头压了下去!
项声在城下看得目眦欲裂,他认得李谈,正是此人前几日挫败了前锋骑兵。“放箭!集中箭矢,射杀那个使槊的莽夫!”
楚军弓箭手试图集火李谈,但李谈在混战中身形闪动,又有亲兵举盾护卫,箭矢难以命中要害,反而被他趁机又砸翻了几名试图靠近的楚军。
就在西门血战正酣之际,北门的佯攻部队,按照预定计划,开始“力竭”后撤。龙且看到北门守军“击退”了己方进攻,正暗自点头,以为计策成功,牵制了韩信主力。然而,他很快察觉到了不对——西门方向的喊杀声太过激烈,而且持续了这么久,竟还未传来破城的捷报?
“报——!”一名斥候飞马而来,脸色惨白,“将军!西门…西门攻势受挫,项声将军陷入苦战,敌军早有准备,有一使铁槊的猛将尤为厉害,我军伤亡惨重!”
“什么?!”龙且只觉一股热血涌上头顶,眼前一黑,险些栽下马来。他一把抓住马鞍,稳住身形,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韩信…你敢诈我!”
他知道,自己的声东击西之计,已被韩信完全识破,反而被对方将计就计,狠狠坑了一把!那五千攻打西门的,可是他的精锐啊!
“传令!鸣金收兵!令项声即刻撤退!”龙且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与不甘。
清脆的金钲声在战场上响起。
正在西门苦战的项声听到收兵信号,看着城头依旧在奋力搏杀、却难以寸进的士卒,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悲凉。他知道,这次奇袭,彻底失败了。
“撤!快撤!”项声无奈地下令。
楚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了满地的尸体和哀嚎的伤员。西门城下,尸积如山,鲜血染红了大地。
赵贲和李谈并肩站在城头,看着溃退的楚军,都长长松了口气。赵贲身上多处挂彩,李谈的铁槊上也沾满了红白之物,两人相视一笑,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此战,西门守军在李谈及时支援下,顶住了楚军最猛烈的突击,毙伤楚军超过一千五百人,其中大半是精锐。而淮泗军也付出了近六百人的伤亡,可谓惨胜。
经此一役,龙且不仅未能打开局面,反而折损了大量精锐,士气遭受重创。而韩信凭借准确的判断和果断的部署,再次挫败了强敌的阴谋,其在军中的威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龙且站在营中,遥望着那座在夕阳余晖中仿佛闪烁着冷光的谯县城池,第一次感到有些无力。这个韩信,就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啃不动,砸不烂,还随时可能崩掉你几颗牙。
“看来…不得不行此险着了…” 龙且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一个更为冒险,也更为酷烈的计划,在他心中酝酿成型。他要知道,韩信,还有那些淮泗军民,承受痛苦的极限,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