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且的第一波猛攻,如同惊涛拍岸,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谯县北城墙下,尸骸枕籍,鲜血浸透了泥土,将护城河都染成了淡淡的褐色。楚军丢下了近千具尸体,却未能撼动城墙分毫。
午时刚过,楚军的战鼓声再次擂响,但攻势却骤然一变。
不再是漫山遍野的步兵冲锋,取而代之的,是数十架被缓缓推上前线的庞然大物——井阑!这些高达数丈的移动箭楼,如同行走的堡垒,在大量盾牌手的掩护下,逐渐靠近城墙。井阑顶部的楚军弓箭手,凭借高度优势,开始向城头倾泻箭雨!
一时间,城头守军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原本依靠垛口掩护射击的淮泗弩手,此刻暴露在来自上方的打击之下,伤亡陡然增加。
“举盾!注意防护!”各级军官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城楼上,韩信眉头紧锁。井阑的出现,在他的预料之中,但真正面对时,依然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这极大地削弱了守军远程火力的优势。
“床弩!瞄准井阑底部支撑结构,给我射断它!”韩信果断下令。
城头的床弩再次发出怒吼,粗大的弩箭呼啸着射向那些高大的木制箭楼。然而,井阑结构坚固,底部更有厚实的木板防护,弩箭命中后,虽木屑纷飞,却难以一击致命。而楚军井阑上的弓箭手,则更加疯狂地向城头床弩的位置集火,试图摧毁这些威胁。
“砰!”一架床弩的弩臂被数支火箭命中,虽然未被点燃,但操作的水手被射倒数人,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战场形势开始向不利于守军的方向倾斜。
“主公,如此下去,我军远程被压制,伤亡会持续增大。”蒯彻在一旁忧心忡忡道。
韩信目光沉凝,死死盯着那些不断逼近的井阑,脑中飞速运转。硬拼远程对射,显然吃亏。必须想办法拉平或者消除对方的高度优势。
就在这时,他目光扫过城内那些被墨雪改造后,体积缩小了不少,但射程和威力依旧可观的重型投石机(为了区分,暂称“旋风炮”)。这些炮车原本是为了应对敌军大型攻城器械或密集阵型准备的,部署在城内预设的炮位上。
“传令炮队!”韩信眼中寒光一闪,“目标,楚军井阑!计算距离,改用散石弹!不必追求摧毁,干扰其上部弓箭手即可!”
“诺!”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城内炮位上的力士们喊着号子,绞动滑轮,沉重的炮梢被缓缓拉下,装填进无数拳头大小的碎石。
“放!”
随着令旗挥下,数架“旋风炮”同时发出沉闷的咆哮!巨大的离心力将无数碎石抛射上天,划出一道道弧线,如同冰雹般砸向那些逼近的井阑!
“噼里啪啦!”
碎石雨点般落在井阑顶部的平台上和防护板上,虽然无法直接摧毁井阑,但造成的混乱是显而易见的。楚军弓箭手被四处迸溅的碎石打得头破血流,惨叫着躲避,密集的箭雨顿时为之一滞!
城头压力骤减!
“好!”骆甲在东门城头看得分明,忍不住大喝一声,“弩手,趁现在,反击!瞄准井阑上的弓箭手,自由射击!”
淮泗弩手抓住这宝贵的时机,从垛口后探出身,瞄准那些在井阑上慌乱躲避的楚军弓箭手,精准点名。不断有楚军弓箭手中箭从高高的井阑上栽落下来。
龙且在中军看到这一幕,脸色阴沉了几分。他没想到守军还有这等可以曲射、覆盖面广的炮石,虽然杀伤力不如床弩直接,但用于干扰和压制却效果奇佳。
“传令,井阑后撤百步,与城墙保持距离,继续牵制射击!攻城车,上前!”龙且再次调整战术。
数辆以巨木制成、顶部覆盖生牛皮、形如屋宇的“攻城车”(近似轒辒车,但更大),在大批楚军死士的推动下,如同缓慢移动的堡垒,向着城门和城墙薄弱处抵近。这种攻城车可以有效防御箭矢和普通滚木礌石,其内的工兵可以安全地靠近城墙,进行挖掘作业或撞击城门。
真正的考验来了!一旦让攻城车抵近城墙,楚军就可以源源不断地将精锐士卒输送到城下,或者直接破坏城墙根基!
“火油!准备火油!”韩信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加快了几分。
早已准备好的陶罐被守军搬上城头,里面装满了粘稠的黑褐色火油。另有士卒将一捆捆蘸裹了油脂的柴草准备好。
当第一辆攻城车冒着箭雨炮石,艰难地靠近到城墙根时,韩信厉声下令:“倒!”
数十个火油罐被奋力掷下,准确地砸在攻城车的顶棚和周围。“啪嚓”声中,粘稠的火油四处流淌。
“火箭!放!”
早已引燃的油脂柴草被扔下,带着火星的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向攻城车!
“轰——!”
火焰瞬间升腾而起,迅速蔓延开来!攻城车顶棚的生牛皮被点燃,木质结构也开始熊熊燃烧。躲在车内的楚军死士顿时变成了瓮中之鳖,惨叫着从车内冲出,随即被城头守军的箭矢射成了刺猬。
一辆、两辆……试图靠近的攻城车,相继在守军有针对性的火攻下化为了巨大的火炬,浓烟滚滚,焦臭扑鼻。
龙且远远望着接连被焚毁的攻城车,拳头紧紧攥起,骨节发白。攻城器械的损失尚在其次,关键是这种受挫对士气的打击。他本以为凭借绝对的兵力优势和精良的器械,可以一鼓作气拿下谯县,没想到守军的抵抗如此顽强,手段如此多样。
第一天惨烈的攻城战,直到日落时分才渐渐停歇。楚军在谯县城下丢下了超过一千五百具尸体,各种攻城器械损毁数十架,却连城墙垛口都没能摸到几个。
谯县城内,同样伤亡不小,守军折损近四百人,多是死于井阑的压制射击和攻城车靠近时的短兵相接,物资消耗也极大。
夜幕降临,战场上暂时恢复了平静,只有零星的伤员哀嚎和燃烧未尽的噼啪声。双方都在舔舐伤口,准备着下一轮更残酷的搏杀。
将军府内,灯火通明。韩信听着各部汇报伤亡和损耗,面色凝重。
“楚军攻势凶猛,远超预期。如此消耗下去,我军兵力恐难以为继。”骆甲声音沙哑,他亲自在东门指挥,手臂上还带着一道箭伤。
“箭矢、火油、滚木消耗巨大,尤其是火油,库存已去三成。”召平的汇报更是雪上加霜。
蒯彻叹道:“龙且这是摆明了要打消耗战,用他的人力物力,来耗干我们。若再无变数,破城只是时间问题。”
韩信沉默片刻,目光投向了地图上泗水的位置。“屠川那边,有消息吗?”
孔聚答道:“屠督练昨日传来消息,水寨已初步建成,已督造走舸二十余艘,招募擅水之士三百余人,正在进行操练。只是…兵力船只依旧有限,恐难对楚军粮道造成决定性威胁。”
“足够了。”韩信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传令屠川,不必等待完全成型,即日起,派出所有能动用的船只和人手,沿泗水北上,昼伏夜出,专门袭击楚军往来的小型运粮船队和巡逻船只!不必求全歼,以骚扰、焚烧、俘获为主,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我要让龙且知道,他的粮道,并不安稳!”
“另外,”韩信看向蒯彻和孔聚,“随何先生那边,还没有新的消息吗?”
蒯彻摇头:“英布仍在观望,不见兔子不撒鹰。”
韩信深吸一口气:“那就再给他加一把火!将今日我军力挫龙且猛攻,焚毁其大量攻城器械的消息,以及屠川即将袭扰其粮道的计划,一并透露给随何先生,让他想办法让英布知道!让英布看看,我韩信,并非没有一战之力!他若再犹豫,等我被灭,或者我与龙且两败俱伤后,他还能独善其身吗?”
“主公英明!”孔聚眼睛一亮,“此乃攻心之上策!”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当夜,数艘轻捷的走舸,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驶离了沂水与泗水交汇处的水寨,逆流而上,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接下来的两天,龙且调整了战术,不再进行全线猛攻,而是轮番派遣部队,不分昼夜地对谯县各段城墙进行持续不断的骚扰和佯攻,试图疲惫守军,寻找防御漏洞。真正的猛攻则集中在几个他认为可能突破的点上,战斗依然惨烈,双方伤亡持续增加。
而与此同时,屠川率领着他那支初创的水军,开始展现出惊人的威力。他们利用对水道的熟悉和船只的轻便,神出鬼没,专门挑选楚军防备松懈的小型船队下手。或用火箭袭击,或趁夜接舷跳帮,短短两三日间,竟接连焚毁、俘获了楚军七八条运粮船,毙伤俘获楚军水手、护兵两百余人!
虽然这些损失对于庞大的楚军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但粮道被袭的消息传到龙且耳中,却让他勃然大怒!
“废物!连区区水寇都对付不了!”龙且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项声呢?他是干什么吃的!为何不派兵清剿水道?”
副将项声一脸苦涩:“将军,非是末将不尽心。那伙水寇狡猾异常,来去如风,专挑夜间和偏僻处下手。我军大型战船不便在狭窄处航行,小型船只又往往不是其对手,且…且我们对泗水下游水文,不如他们熟悉…”
“我不想听借口!”龙且怒吼道,“给你三天时间,调拨五千兵马,沿泗水两岸扫荡,征调所有可用船只,给我把那伙水寇揪出来,碎尸万段!粮道若有失,我唯你是问!”
“末将遵命!”项声不敢再多言,连忙领命而去。
龙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水寇骚扰,虽令人恼火,但尚不至动摇根本。真正让他心烦意乱的是,攻城进度远低于预期,士卒伤亡不小,士气开始出现下滑的迹象。而九江的英布,至今态度不明,也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韩信…果然有些门道。”龙且望着远处那座依旧巍然屹立的谯县城池,第一次收起了些许轻视之心。他知道,这场攻城战,恐怕不会像预想中那样顺利结束了。
他必须找到破局的关键。
而谯县城内,韩信同样在思考着破局的关键。屠川的袭扰虽然成功吸引了龙且的注意力,但并未从根本上改变敌我力量对比。守城的压力依然巨大。
“主公,龙且连续受挫,必不会甘休。接下来,恐怕会有更极端的手段。”蒯彻提醒道。
韩信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城外连绵的楚营,最终定格在那些被楚军控制、驱赶来填护城河和打造器械的民夫身上,一个模糊而大胆的计划,开始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或许…我们可以‘帮’龙且一把,让他更快地露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