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也最是躁动。北风卷着初冬的寒意,掠过萧县城头楚军冰冷的甲胄,带来远方淮泗军营隐约的鼓噪与火光。项它一夜未眠,甲胄未解,按剑立于北门城楼,眉头紧锁。那股莫名的不安,随着天色将明,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清晰。
“将军,北面敌军营寨炊烟比往日更密,斥候回报,似乎有大队人马在营前集结的迹象。”副将低声禀报,语气带着紧张。
项它目光锐利地望向北方那片朦胧的灯火,沉声道:“传令各门,加强戒备!弓弩上弦,滚木礌石就位!韩信,终于要忍不住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只要守住城池,依托营垒,韩信主力纵然凶猛,也休想轻易得手。他在等,等彭城的援军,或者等项羽主力回师的消息。
然而,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北面那即将到来的“雷霆”所吸引,全然未曾察觉,致命的危机正从他视为屏障的东南山林中,悄然露出獠牙。
萧县东南,濉水河谷上游的密林中。
李谈如同一头蛰伏的猛虎,蹲在一块巨石后,目光透过稀疏的林叶,死死盯着数里外那座依山傍水修建的楚军营垒。这座营垒规模不如北面主营,位置也相对偏僻,守军约千人,主要负责警戒侧翼和看守通往后方的一条次要粮道。因地处丘陵,大型攻城器械难以展开,项它在此处的布防确实相对薄弱,营墙多为木栅,哨塔也略显稀疏。
天色微明,林间弥漫着潮湿的雾气。李谈身后,两千前锋营锐士如同雕塑般静默无声,只有偶尔战马不耐地喷息和金属甲叶摩擦的微响。更后方,十架已经组装完毕的新型炮车,炮梢被力士们用绞盘死死拉住,巨大的投掷篮中,已经装填好了棱角分明、大小不一的碎石块。墨雪一身利落的短打,站在炮阵中央,神情专注地测算着最后的距离和角度。
“将军,时辰快到了。”一名亲兵低声道。
李谈点了点头,缓缓抽出插在身旁的浑铁槊,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他回头看了一眼麾下这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压低声音,如同野兽的低吼:“儿郎们!都给俺听好了!北面的弟兄们在替我们吸引楚狗主力!大将军把最硬的骨头交给了咱们!等会儿炮声一响,都跟紧老子!砸烂楚狗的营门,砍翻他们的旗帜!让项它那老小子知道,咱淮泗军,不是只会守城!”
“愿随将军死战!”士卒们压抑着低吼,眼中燃烧着战意。
就在这时,北面远方,突然传来了如同闷雷般密集的战鼓声!紧接着,是震天的喊杀声和弓弩破空的尖啸!显然,骆甲、赵贲按照计划,发动了前所未有的猛烈佯攻!
萧县东南营垒的楚军守军也被北面的动静惊动,不少士卒好奇地探出头张望,军官的呵斥声此起彼伏,营垒内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他们的注意力,被成功地吸引到了北面。
“就是现在!”李谈眼中凶光爆射,猛地举起铁槊!
几乎在他举槊的同时,后方炮阵中,墨雪清冷的声音果断下令:“目标,敌营栅栏、哨塔、营房区域!一号至五号炮,覆盖射击!六号至十号炮,延伸打击!放!”
“嗡——!”“嗡——!”“嗡——!”
十架炮车几乎同时发出了沉闷而恐怖的咆哮!巨大的离心力将篮中的碎石猛烈抛出,划出一道道致命的弧线,如同来自天外的陨石雨,带着凄厉的呼啸,狠狠地砸向那座毫无防备的楚军营垒!
“砰!哗啦——!”
“啊!”
“敌袭!东南!是炮石!”
第一轮炮石准确地覆盖了营垒前沿!木制的栅栏在碎石的冲击下如同纸糊般碎裂、倾倒!高高的哨塔被直接命中,塔上的哨兵惨叫着跌落!营房被砸穿,里面休息的楚军士卒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飞溅的碎石打得头破血流,非死即伤!
整个东南营垒,瞬间陷入了一片混乱与恐慌之中!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攻击会来自这个方向,而且是如此猛烈、如此诡异的远程打击!
“炮车继续轰击!步卒,随我冲!”李谈怒吼一声,如同一头发狂的雄狮,第一个跃出林地,挥舞着浑铁槊,向着那已被炮石撕开数道缺口的楚军营垒发起了冲锋!
“杀——!”两千淮泗锐士如同决堤的洪水,发出震天的呐喊,紧随李谈,汹涌扑向敌军!
营垒内的楚军试图组织抵抗,军官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幸存的弓箭手仓促放箭。但在持续不断、精准落下的炮石覆盖下,他们的抵抗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不断有楚军被炮石砸倒,阵型根本无法有效组织。
李谈一马当先,冲至一处被炮石轰塌的栅栏缺口前,面对里面刺出的数支长矛,他不闪不避,浑铁槊一个横扫千军!
“铛!咔嚓!”
长矛断裂,持矛的楚军虎口崩裂,惨叫着倒飞出去!李谈如同战神,一步踏入营垒,铁槊挥舞开来,方圆丈内血肉横飞,无人能挡其一合!
他身后的淮泗锐士也如同饿狼般涌入缺口,三人一组,五人一队,配合默契,刀枪并举,疯狂砍杀着陷入混乱的楚军。这些前锋营士卒皆是百里挑一的悍勇士卒,又经过李谈的严苛训练和多次血战洗礼,战斗力极其强悍,此刻挟炮石之威,更是势不可挡!
楚军东南营垒的守将试图率亲兵反击,迎面正撞上杀得兴起的李谈。
“楚狗受死!”李谈暴喝,铁槊带着恶风直劈而下!
那楚将举刀格挡,只听“铛”一声巨响,他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传来,战刀脱手,双臂剧痛,整个人被砸得跪倒在地,口喷鲜血,眼见不活了。
主将瞬间被杀,本就士气濒临崩溃的楚军彻底失去了抵抗意志,发一声喊,四散溃逃,有的向营垒深处逃去,更多的则是直接丢弃兵器,向着萧县主城方向亡命奔逃。
“不要恋战!焚烧营帐,摧毁军械!向萧县主城方向压迫!”李谈虽勇,却非无脑莽夫,牢记韩信指令,迅速控制住杀红眼的部下,转而执行破坏和制造恐慌的任务。
一时间,东南营垒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溃逃的楚军哭爹喊娘,将“东南被破,淮泗军杀来了”的恐怖消息,如同瘟疫般带向了萧县主城。
与此同时,萧县北门。
项它正全力指挥守军应对骆甲、赵贲越发猛烈的佯攻,虽然压力巨大,但防线尚且稳固。他心中甚至隐隐觉得,韩信的主力攻势似乎雷声大雨点小,并未真正投入所有力量进行决死攀登。
就在此时,一阵极其慌乱、惊恐的呼喊声从城内、从东南方向传来!
“不好了!东南营垒被攻破了!”
“淮泗军从东南杀进来了!”
“好多炮石!营垒全完了!”
项它猛地回头,只见东南方向浓烟滚滚,隐约可见溃兵如潮水般涌来,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显然绝非小股骚扰!他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东南?怎么可能?那里地势崎岖,韩信如何能将炮石等重型器械运过去?又如何能瞒过自己的斥候,将一支足以攻破营垒的精锐运动到那个位置?
一瞬间,他明白了!北面的猛攻是佯攻!韩信的主力,或者说最锋利的尖刀,一直都在东南!自己被彻底欺骗了!
“快!分兵!立刻分兵去堵住东南缺口!绝不能让他们冲进城内!”项它嘶声怒吼,声音中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慌。
然而,军令传达需要时间,调动兵马更需要时间。而溃兵带来的恐慌,却如同野火般在守军之中迅速蔓延。北面的守军听到后方被破,军心顿时动摇,抵抗的力度肉眼可见地减弱。
骆甲、赵贲在城外看得分明,知道李谈已然得手!
“大将军奇谋奏效了!弟兄们,楚狗乱了!压上去!”骆甲长剑一指,下令部队加强攻势,虽仍是佯攻为主,但施加的压力倍增,使得项它更加无法从容调兵。
萧县城内,已然大乱。
李谈率领前锋营,驱赶着溃兵,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地捅向了萧县的软肋。虽然暂时还未能攻入主城,但东南营垒的丢失和这支精锐敌军兵临城下所造成的心理冲击,是毁灭性的。
项它站在城头,看着东南方向那越来越近的“韩”字旗和“李”字将旗,听着城内越来越响的慌乱之声,脸色惨白。他知道,这场仗,自己已经败了。不是败在兵力,不是败在城墙,而是败在了韩信的谋略,败在了那出其不意、石破天惊的东南一击!
“韩信……韩信!”项它死死攥着城墙垛口,指节发白,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挫败。他终究,还是小看了这个从淮泗崛起的年轻人。
而此刻,远在谯县中军的韩信,接到前线飞马传来的捷报,脸上终于露出了掌控一切的从容笑容。
潜龙之谋,初试于野,锋芒毕露!萧县之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