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房季墨将制冰厂的详尽计划呈送瑞王轩辕璟定夺。轩辕璟已数日未见季墨,心中正是惦念。此刻接到计划书,心下欢喜,立刻呈交圣上,得以批文后,立即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由头,带着亲随匆匆赶往季墨所在的福安别院。
一番简短寒暄后,两人在百川阁议事厅落座。
“制冰厂一事,”轩辕璟开门见山,指尖叩了叩案上的奏报,“父皇已经允准。工部正在选址筹备。西山新发现了硝石矿,已遣人去开采。至于青州那边……”他顿了一下,目光灼灼看向季墨,“也已传讯左知府,着你家季盛庄园后山就地开采硝石,并兴建厂房。所得业绩归青州知府衙门,而利润嘛,”他唇角微扬,“除却赋税与成本开销,余下的,归你。”
季墨闻言,神色平静,只欠身道:“谢王爷。”
“还有一事,”轩辕璟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着更具野心的光,“本王想在你这福安别院左近,兴建一处‘大商总盟中心’。”
季墨目光微动,指尖下意识地在铺展的舆图上划过:“王爷此议甚佳。眼下风声既起,方圆十里内,早有那嗅觉灵敏的官员商户,不惜高价争抢地皮,只为与别院为邻。陛下虽尚未明旨允准我等在此大兴土木,但兴建皇家别院之举,已是默认此地的格局要大改。”
瑞王轩辕璟抬眸,眼中是清晰的算计与果断,“既然父皇有意要圈下百里之地,营建这所谓的‘福运城’,那正好。与其任由幕僚们为各自主子零散夺地、日后尾大不掉,不若由我们统一擘画,将这方圆百里的村落、田亩皆纳入蓝图。贸易中心所需的海量人力、管理、服务,正可吸纳当地乡民,予其活路,也省却日后流民之患。”
季墨的思路清晰锐利,显然片刻间已将轩辕璟的提议拓展深化。
她接着道:“既然王爷意在此处,‘福运城’的整体营建方略及总盟中心的具体选址,还须再拟一道详案……”
“好!”轩辕璟眼中激赏更甚,快意非常,她就该这般与他心意相通、智谋迭出。他霍然起身,走到窗边,指向远处一片开阔缓坡:“你看那里如何?不妨将大商总盟中心与那贸易市场的核心枢纽‘合并’建造于彼处,‘一步到位’!
地位卓然,也方便日后统筹调度。”他刻意加重了“合并”与“一步到位”的语意,目光灼灼地锁住季墨,似乎想借这宏大的图景,将她与自己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季墨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视线在那片土地上停留片刻,随即缓缓收回,落在他脸上,声音平稳温和,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位置开阔向阳,确实上佳。只是……”她顿了顿,“离我这百川阁,还是略远一些的好。一则避嫌,二来……王爷坐镇中枢,季墨偏居一隅,各自相安,岂不自如得多?”
“避嫌?”轩辕璟心头掠过一丝异样的阻滞,但大局为重,他不愿在此纠缠,压下那点不快,爽朗应道:“也罢,依你,远些便远些。总归是在这福运城的心脏地带。”他兴致勃勃,仿佛已看到荒野上崛起的宏城,而这未来的辉煌之中,必有她的身影,“这新方案……”
“王爷放心,”季墨利落截断他的话头,“季墨即刻去办。”话音落时,她已整理好案头散乱的卷宗舆图,敛衽一礼,“若无其他吩咐,季墨先行告退,着手起草福运城兴建方案。”
告退?!
轩辕璟脸上的笑意如同潮水般瞬间凝固、退散。他寻了借口巴巴地跑来,推心置腹说了这许多构想,好不容易才见到她,气氛尚称融洽……竟就这样结束了?
一股强烈的失落和难以言喻的委屈猛地攫住了他,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胸腔。
“且慢!”几乎是身体快过思绪,轩辕璟已一个箭步上前,探手牢牢攥住了季墨正欲转身的广袖。
丝滑的衣料自掌心划过,带起一缕熟悉的清苦药香。季墨猝不及防被拉扯,身形微微一晃,愕然回首。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澄澈见底,只有纯粹的、公事公办的疑问:“王爷?可还有事未竟?”
那坦荡的神情,仿佛方才所论的一切宏图伟业、利害攸关、乃至他那隐约的心意,都只是公务簿上待划去的条目,一旦完成,便再无瓜葛。
轩辕璟被她这全然不解风情的眼神钉在原地。到了嘴边的那句“本王是想来看看你”、“你就没有半句私话想对本王分说?”,如同被冰封在喉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口。在她如此干净纯粹的“公事公办”面前,任何私语都显得突兀可笑。
他张了张嘴,喉结艰涩地滚动一下,最终只从喉底挤出几缕沉闷而挫败的气息。
“……无事。”他终于松开手,声音低哑下去,仓促地避开了她的目光,仿佛地上青砖的纹路突然间变得无比精妙,值得细细揣摩。
季墨对他骤然暗沉的情绪感觉有点好笑,只当他确是交代完毕,再次垂首一礼:“如此,季墨告退。”不待他再有反应,已抽回衣袖,步履轻捷而从容,头也不回地踏出了百川阁议事厅的大门。
那缕思恋情愫,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厚重的雕花门扇轻轻合拢,发出沉闷的低响。偌大的议事厅刹那间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空寂。唯有高窗外泄入的光束斜斜切割过地面,将轩辕璟孤零零的身影钉在光暗交界之处。舆图悬壁,模型静置,案上文牍堆叠,无一不彰显着权力与未来的可能,却只衬得厅堂中央那人的身影愈发寥落郁结。
真真是——轩辕璟心底一片冰凉,自嘲翻涌,狠狠一拳砸在软绵绵的棉花上!非但无声无息,反震得自己心肺滞涩,闷痛难当。 他黯然望向季墨消失的廊道,先前那点隐秘的希冀,彻底被一种酸涩而无奈的洪流淹没。
这季墨……究竟是天生一块无情无觉的千年寒冰?还是在她眼中,他轩辕璟,就仅仅只是一位需事事奏对的……瑞王殿下?
仅此而已?
这丫头,莫不是诚心作对!
瑞王殿下,你又真相了!季墨确实是诚心想要断绝这份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