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有意思!真有意思!”
曹锟摸了摸唇上两片夸张的八字胡,仰头笑了两声。
他没去管袁凡,却走到后头,饶有兴致地看着纪进元,上下打量了几眼,“你小子,也就是两月前见过我一面,居然还能记得老子,记性不错啊!”
纪进元咬了咬牙,闭口不答。
两个月前,曹锟从保定来京,请黎元洪阅兵,受阅的是冯焕章的军队。
检阅完毕之后,冯焕章上来敬礼,问自己的兵操练得如何?
黎元洪说很好,冯焕章接着又是一个敬礼,“报告大总统,这么好的兵,却一直没发饷,他们都干不下去了,请大总统给他们发饷!”
这猝不及防的突然袭击,让黎元洪当场社死,声望大跌。
从那之后,曹锟的组合拳就开始了,一拳接着一拳,一环扣着一环,直到黎元洪出奔。
那一次阅兵,曹锟作为导演,只是在操场露了一面,并未久待,不过惊鸿一瞥。
不想纪进元居然记住了他的样子,两月不忘。
“你小子还挺倔,我跟黎黄陂的事儿,跟你有嘛关系,用得着你跟个乌眼鸡似的?”
曹锟呵呵一笑,围着纪进元转了一圈儿,“小子,我的卫队,还缺一个营长,敢不敢来试试看?”
“营长……我?”
曹锟这话匪夷所思,纪进元的眼睛瞪大,嘴巴张开,下巴到上嘴唇的距离,堪比从京城到津门。
总统卫队那漂亮的制服,仓惶出逃的火车,枪口下的电话,津门警厅的冷板凳,黎府为仆的母亲……
乱七八糟的光影,像拉洋片儿一样,从眼前一晃而过。
曹锟飞起一脚,不轻不重地踹在他的波棱盖上,踢得他一个趔趄,“男儿汉大丈夫,多大的事儿,干不干吧?”
纪进元迟疑片刻,鼻子一酸,后槽牙一咬,蹦出来一个字,“干!”
“对喽!”曹锟满意地点点头,“咱津门的汉子,一口唾沫一颗钉……”
他转头冲门口叫道,“那谁,带着你们营长,去一楼报到去吧!”
门口进来一大头兵,纪进元懵头跟着出去,走到门口,他转头问道,“大帅,您就不怕我……”
“就你那小样儿,我怕你奶奶个腿!”
曹锟又好气又好笑,“赶紧滚蛋,明儿带队给我站岗!”
“是!”纪进元双腿一靠,看了袁凡一眼,转身“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看着曹锟那粗豪的脑袋,那长可及膝的手臂,袁凡心里暗叹一声,手段不赖啊!
曹锟转过身来,呵呵笑道,“看出来了?”
“这还看不出来,我就是个傻的了,”袁凡点点头,“原来这一路,不是他伺候我进京,而是我伺候他进京!”
“话也不能这么说的,袁先生的神算,我闻名已久,也是很仰慕的。”
自打进门,笑容就没有从曹锟脸上下去过,显得很是亲切坦诚,特别让人觉得亲近,容易交心。
他当年在估衣街卖布头,买卖一定不错。
“纪进元这小子,我早就盯上了!”
曹锟笑容不减,招呼袁凡坐下,“他带着四十个巡警,就他娘的干了三个步兵营的事儿,干得还贼好,这到哪儿说理去?”
他一拍大腿,笑容当中含着一丝讥诮之意,“要知道,黎黄陂是没有给他们发薪水的,他们拿的,就是津门警厅的那八块钱!一直到那天出走,才给了他们一人十块钱的赏钱!”
夏寿田从旁边翻出一包茶叶,沏茶过来,笑道,“黎大总统出身官宦,怕是不知道警厅的八块钱,和总统卫队的八块钱,是有区别的!”
这一枪补得神准,袁凡都有些惊着了,黎元洪这个做法,确实有些不近人情。
巡警的收入五花八门,那八块搞不好只是个零头,而在总统府站岗,八块就真是八块了。
“以黎黄陂之聪明,如何会不知道,不过此人极迂,上台就是削减开支,降低薪水,裁撤机构,甚至官员出行,都只能坐三等车,他如何敢给卫队发薪?”
曹锟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转到纪进元身上,“这小子能干,我早就看中了,这可是我津门的人才,如何能够荒废?”
他颇有些自得地道,“所以,我让杨以德晾他一个月,要是心气儿没丢,就让他继续管着这个总统卫队!”
“大帅好手段!”袁凡诚恳地点头赞道,“这样一步棋,不但得了人才,还得了人心,这汉高祖故事,用在此时,恰到好处!”
“哈哈!”曹锟一愣,突然捧腹大笑,对夏寿田道,“午诒先生,你的妙招,居然被他一眼就看穿了……哈哈……”
夏寿田放下水壶,捏髯而笑,“这留侯故伎,本也寻常,天下英杰如过江之鲫,勘破并不稀奇,只是此计为阳谋,即便为人勘破,也只能说仲帅有汉高祖之胸襟也!”
袁凡佩服地看了眼夏寿田,将曹三比刘三,真是好马屁。
刘邦立国,封赏群臣。
天底下最难的事,莫过于分果果。
为了抢果果,功臣们开始各种想法,尤其是那些得罪过刘邦的,不是嫡系的,想法就更多了。
天下的土地就这么多,刘邦要是把他们宰了,把配额留出来给亲近的嫡系,岂不是一举两得?
这么一想,越想越合理,咋办呢?
不如造反吧。
在这节骨眼上,大聪明张良给刘邦上了个妙计,陛下您最恨谁,最想搞死谁?
那必须是雍齿啊。
这货一向不服刘邦,反复横跳,几次三番的,刘邦差点被他坑死!
那就先封他,往死里封赏!
不久,雍齿被封为什邡侯,食邑2500户的消息一公布,朝野立刻风平浪静。
纪进元当然不是雍齿。
但他是黎元洪的卫队长,还是黎家佣人之子,这两重身份相加,作用未必就比雍齿小了。
而且,还有一宗妙处,几乎也没人会去鄙薄纪进元的品行。
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是津门警厅的人,没有拿黎元洪一块钱的薪资,说起来顶多算借调,还是白嫖的借调。
就算是黎元洪自己,恐怕也生不出什么怨怼之心。
室内一下有些沉默,充满扯淡的气氛。
一个算命先生,跑到铁狮子胡同扯淡,跟一国扛把子扯淡,本来就够扯淡。
“你去北大干嘛?”
“您去北大干嘛?”
过了一阵,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曹锟和袁凡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见袁凡没有眨眼的意思,曹锟习惯性地笑了笑,先开口回道,“你不是听到了嘛,家中子弟有人想读北大,但资质有限,趁着此次来京,就想找他们通融一下。”
袁凡看着曹锟那糖墩儿一样的大脸,有些不解,“蒋校长不肯通融,不肯给您这个面子,您为何不生气,还对他如此礼敬呢?”
曹锟面对蒋梦麟,是那样恭谨多礼,没有半点脾气,转背却能因为一点儿并不存在的威胁,就痛下杀手。
这精神状态,着实堪忧啊!
“你这是什么话,本来就是我没理,该生气的是他,我能生什么气?”
曹锟那糖墩儿脸突然散开,特别圆乎,“再说了,我曹三儿就是津门一卖布头的,见着北大的先生,那可都是文曲星下凡来的,哪里敢不敬着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