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这还真是在海河边上卖胰子……”
“哦,此话怎讲?”
“都穷出沫儿来了呀!”
袁凡回头眺望了一眼北洋大学,再掉过来瞧瞧瞧前方的南开大学,不由得吐起槽来。
在六里台远眺,南开大学似乎还像那么回事儿,多少还有一些钢筋水泥,掩映在农田芦苇中,多少有几分现代气息。
靠近了一看,好嘛!
纯纯的原生态!
一所大学,连个大门都没有,学校外边都是乡间土路,这是一文钱都不敢花在外头的节奏。
就这鬼样子,知道的这是大学,不知道的,这就是农家乐。
哥儿俩正在吐槽,几个女学生一边小跑着过去。
她们年纪不大,穿着小学的校服,一边叽叽喳喳,憋不住的委屈和愤慨,有两个眼眶都红了,声音哽咽,我见犹怜。
“快走,校长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天怒人怨!人神共愤!”
“这样的校长,不是我们的校长!”
校长,那不是张伯苓先生吗,他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了?
再说,南开现在也没有女小,她们跑南开来干嘛来了?
双袁精神一震,对视一眼,露出暧昧的眼神,这下我可就不困了啊。
袁克轸追上去,跟她们肩并肩一齐跑,“同学,我问一句,张校长都干啥天怒人怨人神共愤的事儿了?”
小女生转头瞄了一眼袁克轸,露出提防的神色。
眼前这货已经有油腻的感觉了,既没穿校服,也没戴校徽,这就是社会混子。
几个小丫头齐声怒喝,“不许你说张校长!你才天怒人怨人神共愤!”
袁克轸一时语塞,讪讪地停住脚步,自信心大受打击。
袁凡差点没笑晕在厕所,他捧着肚子走过来,朝西边一指,“进南兄,瞧那边!”
那边是两栋灰砖楼,在砖楼旁边,还有十来座用途不明的平房,要是大兴的朋友过来,一准以为这是庞各庄大棚。
双袁都是见过世面的,看到这场景,也是有些牙疼。
这什么话说的,也忒惨了点儿!
从西边的灰砖楼和平房当中,不知有多少学生走了出来,跟大坝决堤似的,没有穷尽。
走在前头的,手上高举横幅。
跟在后面的,手上拿着小旗。
有人在旁边拿着喇叭,带着他们振臂高呼,整齐地喊着口号。
“汝霖入校董,南开蒙国耻!”
“罪人曹汝霖,不配做校董!”
“教育圣地,不容国贼玷污!”
“要真学者,不要卖国官僚!”
“……”
这些学生有大有小,有男有女,刚才怒怼袁克轸的几个小丫头,也插了进去。
一个个扯着嗓子,挥舞着拳头,气势干云。
瞧这阵势,不止是南开大学和南开中学,连一些压根儿就不是南开的,只是跟南开有关的学生也都掺和进来了。
南开大学现在只有两栋红砖楼,一栋在东边儿,一栋在中间,这两栋楼有三层,算是大楼。
学生们在自己主场作战,倒也讲规矩,没有乱来,他们围着学校走了半圈,便齐聚操场,对着西边那栋三层红砖楼,齐声高喊口号。
那地儿袁凡知道,应该是马蹄湖。
不过,这年月还没有马蹄湖,就是一个简易操场,上面有一些简单的器械。
双袁远远地瞧着热闹,算是知道张伯苓干了什么天怒人怨人神共愤的事儿了。
他居然想让曹汝霖加入南开学校董事会!
这个消息,不知道被谁捅了出来。
这就真是往茅房里丢石头,激起公愤来了。
曹汝霖,那是什么人?
那可是五四的三大反派之一!
让他进来,南开的声誉还要不要了?
南开要是有了这么个校董,在这儿读书的学生,岂不是跟卖国贼沆瀣一气?
五四之事虽过,但五四之风犹存,这会儿的学生,可是很强悍的。
卖国贼,必须干他!
袁克轸与袁凡对视一眼,严修和张伯苓这是想干啥,这是被钱逼疯了吧,这么饥不择食?
这时,两人步履匆匆从楼上下来,来到了操场,直面上千学子。
前头的那人头发花白,身形魁梧,一张大脸盘子方方正正,长袍穿在身上绷得紧紧的,那个气质,七分学者,三分军人。
操场上的学生看到这人,马上就安静了下来,期待地注视着他,看他会对他们说什么。
他们相信,这个人一定不会让他们心寒心酸。
因为,这个人一直在给他们希望,给他们温暖。
这就是他们最敬爱的校长,张伯苓。
张伯苓站在台前,注视着眼前这一张张青葱而充满朝气的脸,一向能言善辩的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同学们,你们都是国家的花朵……”
过了良久,张伯苓才艰难地说道,“可你们有没有想过,美丽的花朵,它也是用粪水浇灌出来的啊!”
学生们的目光陡然一黯。
他们似乎不敢相信,张校长会说这样的话。
突然,一个拿着喇叭的男学生抗声道,“校长,您说的不对!”
张伯苓温和地笑道,“我哪里不对了,你指出来,咱们辩论一下。”
“校长,我们不是国家的花朵,花朵太过柔弱,还只能供人观赏!”
那学生挺起胸膛,大声喊道,“我们是国家的栋梁,是坚强挺直的栋梁,我们不受嗟来之食!”
多好的学生啊!
张伯苓欣慰地看着这个学生,正待说话,他旁边的年轻教师忍不住了,大声喝道,“你们知道什么,你们这样逼校长,你们又知不知道,张校长为了咱们南开,他做了些什么?”
“子坚,别说了!”
张伯苓脸色一肃,转身喝止道,“你跟同学们说这些干什么?我是校长,做点什么不都是应当应分的?”
“不!我要说!”
叫子坚的年轻教师不顾张伯苓的喝止,对着学生们嘶声叫道,“你们都长着眼睛,你们就不看看校长的手臂上,戴的是什么?”
学生都是心潮澎湃,之前没有留神,此时齐刷刷地看了过去,全都愣住了。
张伯苓的右臂上,竟赫然戴着黑纱!
“校长?”
那个学生手上一松,手里的喇叭“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就在上周,校长的母亲不幸仙逝,校长不但没有回去办理丧事,还将……还将治丧的一千元钱捐了出来。”
子坚的声音哽咽难言,“你们……你们知道学校现在有多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