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术腥活,林林总总,手段繁多。
但总的说来,大致不脱十三种,叫“十三簧”。
其中就有“戳簧”。
戳簧,讲究个“戳”。
有人过来问求卦,就会看着人家的脸色,试探着拿话去点去勾,“您这卦,是问……财……”
问这话的时候,一定掌握好了节奏,根据人家的表情和反应,随时准备转弯儿,这叫“抽撤口儿”。
来人要是脸色和缓,话就接上去了,“我这卦象一动,都不需您言语,就知道您是问财!”
要是来人面色不对,方向盘赶紧一打,弯儿就转了过来,“……是问财还是问事儿,我卦象一动,无所不应,包您满意!”
就这么着,拿话去“戳”人家,这叫戳簧。
“这德州杨春山,他干的是哪行营生?”
“他们是挑召汉的。”
“后来呢?”
“杨师去烟台去做买卖,干的是四平黏子带搬柴的营生,看我还算伶俐,手头用得上,就带着我去了,很是做了三几年的好生意。”
“别扒拉算盘珠子啊,接着往下说。”
“后来吧,他们几个合伙人劈了穴,那时候,我的本事也成了,便离了他们,自立门户,去骡马市那边儿安了柴座子。”
吴步蟾说着说着,陷入回忆之中,都不用袁凡问,自己就越说越顺溜,把黑历史全秃噜出来了。
“那柴座子也没干多久,我就结识了一个玩八岔子的,名儿叫张相国,也不知道那名儿是真是假,估摸着是假的。
我跟那张相国学会了摆奇门,这玩意儿来钱快,打这之后,春秋三季天气好,我在骡马市摆奇门,冬天没人出门儿了,我便去做了挑顿子汉,虽然不如摆奇门,但也有份进项。”
说着说着,吴步蟾脸上堆满了苦涩,“就这样,原本那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可这两三年,天灾人祸的,整个粘在腚上,甩都甩不掉,汉门也好,金门也罢,眼见着都混不下去了。
后来跟道上相好的扯淡,听说那津门三不管是个好去处,金山银山的,我便动了去津门谋生的念头,不曾想到了这抱犊崮……后来的事儿,就不用我来白话了!”
吴步蟾长长一叹,眼睛一闭,也不求饶了,认命等死。
看着这货,袁凡都无语了。
这他娘的也是个命苦的,都不知道该不该恨他了。
说起来,吴步蟾的职业履历还真是丰富。
他本行是卖香油,卖油郎是个苦活儿,千百年来,也就那个叫秦钟的傻小子修成了正果,这行当实在是没嘛出息。
吴步蟾干了两年,嫌卖油没前途,就跟人学了卖眼药。
眼药团队开拓业务,去了烟台,也带着他去了,过了三年多,他自立门户,又没干眼药,竟然是干了牙医。
没多久,看人奇门八卦耍腥盘来钱快,吴步蟾眼馋,又不镶牙了,巴巴的学会了摆奇门。
之后他是两项主营业务,用两条腿走路。
旺季摆奇门,淡季还去卖药。
他还能以市场为导向,卖的不是眼药了,卖的是咳嗽药,因为他卖药是在冬季卖药,冬天伤风感冒多,咳嗽药量大。
假如世道不变,以吴步蟾这脑子和执行力,混个中产,买个海景大平层问题不大。
可惜,连年的天灾人祸,逼得他不得不离开舒适区,准备远行津门,重新开始。
途中经过抱犊崮,他福至心灵,又调整了自己的职业规划,摇起了小扇子,上位军师。
像吴步蟾这样的江湖人,叫“空八岔”。
说他有本事吧,真不知道他有什么本事,但说他没本事吧,那也亏心。
吴步蟾这履历,让孙美瑶都呆了一阵,他转头笑道,“袁先生,依你之见,该怎么搞?”
“嗯,还有门儿?”吴步蟾眼睛一睁,多少还有些希冀之色。
袁凡一个战术后仰,也不去看吴步蟾,哂笑道,“总司令说笑了,这是贵寨家事,在下一介外人,怎敢置喙?”
孙美瑶咂吧下嘴,似乎有些可惜,转头对王守义道,“毕竟有些情分,别让他遭罪,给他个痛快吧!”
吴步蟾被王守义拎出去,也不讨饶了。
他似乎也想通了,活在这个世上,他的想法不好说对错,但他做法错了。
他学了戳簧的本事,但他戳来戳去戳多了,就戳出毛病来了。
戳普通百姓,穿帮了顶多是不给钱揍一顿,但职业毛病下来,他竟然敢去戳土匪,这就杯具了。
土匪可没那好脾气,让他能抽撤口儿。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今儿这个山头不死,明儿那个山头也得玩完。
“咔!”
待王守义出去不久,院里传来一声短促的脆响,那王守义习惯动手,没有动枪,吴步蟾算是留了个全尸。
孙美瑶沉默一阵,“袁先生,今日还请得动卦么?”
袁凡苦笑着摇头,“总司令,不是我有意推搪,您瞧我这模样,实在是……”
“啪!”
孙美瑶一翻手,桌上金灿灿的,有些眼熟,是那死鬼周天松留下的两根大黄鱼。
孙美瑶咬牙道,“现在情势非常,还请先生务必帮忙。”
袁凡沉吟不语,孙美瑶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今儿这一卦不动是不行了。
终于,袁凡叹了口气,伸手将金条拿了过去,孙美瑶才松了口气。
不过,袁凡并没有开始问卦,“总司令,山上可有大补气血之药?”
孙美瑶看着袁凡颤巍巍地,像是西风中的一豆残烛,想来是要以药力来顶这一局。
孙美瑶似乎面露一丝愧色,拍了拍袁凡的肩膀,“这次是兄弟对不住了!”
不多时,刘清源被叫了过来。
“上次有根老参,给王爷疗伤用了……”
刘清源脑子里像是藏了本账簿,想了想,“要说大补的东西,倒是还有一盒同仁堂的全鹿丸,是那交通部次长洪老爷行囊中的,应该用得上!”
“你赶紧拿来,给袁先生瞧瞧!”孙美瑶拍着桌子道。
等刘清源将那盒全鹿丸取来,袁凡眼睛一亮。
这玩意儿后世早就没了,哪怕他算是个二代,也没见过这么豪横的药丸。
制作这全鹿丸,要用健壮的雄鹿。
制药之前,不给鹿吃草料,只喂食人参、黄芪这些补药,这法门叫做“药饲”。
等鹿都补得流鼻血了,现杀现制。
用整只梅花鹿的血肉、鹿茸、鹿骨、鹿筋,再佐以长白山野参,再加上沉香、麝香。
九蒸九晒。
成丸之后,外面包上金箔,制成金丹。
这么看来,这全鹿丸压根儿不是用药搓出来的,而是用钱堆出来的。
眼前这样一盒,装有金丹十二粒,袁凡也不知道要卖多少钱,但照下的本钱,卖个两三百块银元,都算是业界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