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淅沥,寒意刺骨。
雨丝细密如冰针,无声地浸透京城的夜晚。
青石板路在雨水中泛着幽光,倒映出檐角垂落的雨幕,宛如铺了一地破碎的镜片。
户部主事王坤的宅邸坐落在城西,虽不显奢华,却也庭院深深。
一道纤细的黑影如灵猫般隐在书房外的廊柱阴影里,正是乌圆。
她身着紧束的黑色水靠,湿透的布料勾勒出初显轮廓的身形。
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里早已洗去了浣衣局的麻木,只剩下近乎虔诚的决绝。
就在数日前,她还在绝望的深渊中挣扎。
黑虎帮再次上门逼债,扬言十日内凑不齐五十两银子就要抓走弟弟抵债。
母亲咳出的鲜血染红了破旧的被褥,弟弟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她跪在冰冷的灶台前,望着空空如也的米缸,生出拿起那把磨了无数个夜晚的剪刀,与那些恶徒同归于尽的念头。
就在这时,有人如幽灵般出现,留下了足够母亲服用三个月的良药,
以及能让弟弟暂时温饱的银钱,让她修炼的功法。
今天,只有一个指令:
今夜,目标王坤。
她明白,这是九殿下给她的机会,是她在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她深知自己卑微如尘,在泥泞中挣扎求生,受尽欺凌,看不见丝毫光亮。
是殿下,在浣衣局她被管事刘嬷嬷用捣衣杵抽打脊背时出手相助。
在她最绝望、最无助,即将被黑暗吞噬之时,赐予她药物,安顿了家人,更给了她复仇的力量与方向。
今夜,就是她这只卑微的爬虫破茧而出,扑向唯一光亮的时刻。
体内微弱的灵力循着《隐杀诀》的路径急速流转。
让她的心跳压得极缓,气息几近断绝,完美地融入雨声、风声之中,连廊下悬挂的灯笼都照不出她的身影。
指尖扣着的三枚透骨针细如牛毛,针尾抵着掌心,渗出的冷汗被冷雨瞬间带走,只剩一片刺骨的冰凉。
书房内仍亮着灯火,窗纸上映出王坤臃肿的身影。
他正对着账册拨弄算盘,声间夹杂着得意的轻哼。
乌圆凝视着那道黑影,眼前闪过母亲咳在帕子上的鲜血、弟弟脸上未消的淤青......
所有过往的苦难,所有险些将她摧毁的绝望,此刻都化作了燃料,驱使她扑向那唯一照进黑暗生命的光亮。
子时二刻,书房的灯火熄灭了。王坤打着酒嗝推门而出,满身酒气混杂着雨水的湿咸,摇摇晃晃地走向卧房。
时机已至。
乌圆眼神一凛,身形如夜猫扑鼠般窜出,落地无声。
她先按指示潜入空无一人的书房,凭借《隐杀诀》的探查法门,在书架暗格中摸出王坤与姜贵妃往来的密信副本。
她迅速将信件塞入怀中,心脏狂跳,却死死屏住呼吸。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折返的脚步声:
该死的!玉佩落在书房了......
乌圆瞳孔骤缩,瞬间闪至门后阴影处,气息彻底收敛。
王坤推门而入,摸索着走向书案。就在他弯腰寻找玉佩的刹那,乌圆动了!
她如真正的幽影从背后猛然窜起,左手如铁钳般扣住他的后颈,捂住口鼻。
右手反握的透骨针,循着《隐杀诀》记载的哑门穴位置,毫不犹豫地刺入!
王坤的双眼瞬间圆睁,浑浊的瞳孔中爆发出恐惧与绝望。
他肥胖的身躯剧烈抽搐,却触碰不到身后那具看似瘦弱、此刻却凝聚着全部决绝的身躯。
这一针,为我爹——那个被你克扣抚恤银两、战死北境的边军小校。
她在王坤耳边以气音说道,声音轻柔如情人低语,却冰冷如地狱寒风:
“但更重要的是……。”
王坤的抽搐渐渐微弱,最终彻底瘫软。
乌圆没有立即松手,又等待了数息,确认他颈动脉彻底停止搏动后,才缓缓将尸体放下。
凝视着地上那张凝固着惊恐的胖脸,她心中并无狂喜,只有一种空落落的解脱,仿佛压在心头十余年的巨石终于被挪开。
她迅速擦拭痕迹,随后咬紧牙关拽住王坤的腰带,借巧劲将尸体拖往后院荷花池。
噗通!
落水声被密集的雨声完全掩盖。尸体沉入浑浊的池水,很快没了动静。
乌圆立于池边,任冷雨浸透全身。
她完成了任务,为九殿下清除了障碍,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回到破旧小屋时,她惊讶地发现屋内比往常温暖许多。
母亲盖着新添的薄绒毯,睡得安稳;弟弟蜷在厚实的旧棉被里,小脸红润。
桌上甚至还摆放着些耐储存的干粮。这一切的改变,都源自那束在她最绝望时照进生命的光亮。
她脱下湿透的夜行衣,指尖触碰到怀中油布包裹时,动作微微一顿。
就在这时,她摸到夜行衣内衬里藏着一枚羊脂白玉佩。
玉佩质地温润细腻,触手生温,中心那点柔和的光晕,宛如被揉碎的星辰,静静蕴藏在玉石深处。
玉佩下压着一方素笺,其上字迹铁画银钩:
烛火虽微,飞蛾可鉴。
这八个字在她心底燃烧,不再是温暖的慰藉,而是变成了烙铁般的印记。
她是飞蛾,殿下是火。
飞蛾的归宿就是扑火,不是吗?
不是死亡,而是融为一体。
一种炽热而扭曲的觉悟在她心中成型:
她存在的全部价值,就是为这簇火燃烧殆尽。
任何试图遮挡这火光、或者吸引火光注意的东西,都是她的敌人。
“我要做最有用、最亮的那只飞蛾……让殿下的目光,永远只落在我燃烧的翅膀上。”
她骤然明悟——殿下知她如飞蛾般卑微,知她身处黑暗,却认可了她扑向光明的勇气。
他并非在施舍怜悯,而是在告诉她,她这只微不足道的飞蛾,也能映照出他这簇烛火的光芒!
泪水混着雨水滑落,但她的嘴角却勾起一抹病态的微笑。
她将玉佩虔诚地捧至唇边,轻轻吻了上去。
“殿下……乌圆是您的……全部都是您的。”
她不再是泥泞中挣扎的爬虫,也不仅是懂得复仇的利刃,她是被殿下认可的,是黑暗中寻得归途的迷途之人。
将玉佩贴身藏好,暖意直透心扉。
她转头望向窗外,夜雨依旧滂沱,可她眼中的迷茫早已消散,只剩下狂热而偏执的光芒。
“请尽情使用我……直到我燃烧殆尽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