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碑后的土地软得像棉被,陈默把小李的骸骨放进挖好的土坑时,指腹蹭到了块温润的东西——是颗被血浸成暗红色的兰花籽,混在骸骨的指缝里,不知在缅北的土里埋了多少年,竟还带着点韧性。
“是泣血兰的籽。”赵勇蹲下来,看着陈默把籽捏在手心,“张队说这花邪性,却也认情分,在哪儿落了根,就往哪儿拼命长。”
老鬼靠在界碑上,独眼里映着挖坑的土痕,突然笑了:“埋深点,别让它再沾血腥气……在咱这儿,该长点干净的花。”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平安渡农妇给的稻种,“掺点稻种进去,土就肥了。”
陈默把兰花籽和稻种混在一起,撒进土坑。覆土时,他特意将蚀骨琴的断弦解下来,埋在最底层——那根用小李指骨磨的弦,该回土里歇着了。
夕阳把界碑的影子拉得老长,赵勇在碑上刻下新的名字:小李、王班长、三队的弟兄们……刻到最后,他抬手摸了摸张队的名字,那里的刻痕早就被风雨磨平,却像长在了石头里,一摸就能感觉到。
“该刻咱的了。”陈默从赵勇手里接过凿子,在空白处刻下“陈默”,笔画深得像要嵌进石头里,“等以后有人来,就知道咱来过,咱把弟兄们接回家了。”
老鬼突然剧烈咳嗽,咳完却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用自己断指的骨头磨的哨子,跟张队的骨哨很像。“给……带在身上。”他把哨子塞进陈默手里,指腹冰凉,“以后……就靠你吹《归乡调》了。”
陈默攥紧哨子,骨头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他突然抱起蚀骨琴,用仅剩的三根弦弹起《归乡调》,琴声漏着风,却比任何时候都清亮,像溪水漫过石头,像春风拂过稻田。
弹到一半,他停了。因为听见界碑后的林子里传来动静——是放牛的孩子,是挑着担子的农人,是穿着制服的巡逻兵。他们站在远处看,眼里没有恐惧,只有好奇和善意。
“是自己人。”赵勇的声音发颤,他指着巡逻兵的帽徽,“看,是咱们的兵。”
巡逻兵走过来时,陈默正把蚀骨琴往界碑上靠,琴身的“缅北蚀骨”四个字对着故土的方向,像在跟这片土地打招呼。“我们回来了。”他说,声音里带着哭腔,却挺直了腰杆。
那天晚上,他们在附近的镇子借宿。老中医给老鬼包扎伤口时,盯着蚀骨琴直咂舌:“这琴邪门,木头里裹着骨头,骨头里浸着血……却透着股活气。”
陈默把琴放在窗台上,月光落在断弦的红布上,像落了层雪。他摸出老鬼给的骨哨,轻轻吹了声,哨音穿过镇子的夜空,惊起几声狗吠,很快又归于寂静。
他知道,以后的路不会再浸着血了。那些蚀骨的痛,会变成土里的养分,让稻子长得更壮,让兰花开出干净的花。而蚀骨琴上的刻痕,会被岁月磨平,却永远刻在他们的骨头里,提醒着——
回家的路,是用多少人的骨头铺成的。
天亮时,陈默背起蚀骨琴,赵勇扶着老鬼,一行人往镇子外走。晨光里,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脚下的土地软软的,像母亲的手掌。
路边的野花开得正艳,粉的、黄的、紫的,没一朵带着血腥气。
陈默回头望了眼界碑,那里已经插满了新的红布,在风里飘得像片云霞。
他笑了,抬手摸了摸怀里的骨哨,继续往前走。
回家的路,还长。
但这一次,脚下是故土,身边是弟兄,骨头里的劲,终于能用来踩出干净的脚印了。